伯爵兰德尔再次踏入了金狮公爵雄狮堡那充斥着谈判与火药味的殿堂。今天的交锋只会比昨日更加激烈、更加赤裸地争夺未来海洋版图的每一寸利益。费特斯伊家族的立场已经明确,剩下的便是斗智斗勇,锱铢必较。这种场合,艾慕莉娅留在城堡里显然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关注或麻烦。
于是,在伯爵的首肯下,艾慕莉娅终于得以摆脱那令人窒息的金鬃厅。她换下那身繁复的洛丽塔裙装,穿上了一套设计简洁却不失高贵的蓝白色调裙装。上身是挺括的象牙白色小立领短袍,点缀着细密的深蓝色滚边与几粒小巧的银扣,类似学院派的学者常服;下身则是垂坠感极佳的深海军蓝A字及膝裙。浓密的黑直发垂在后侧肩头。这身装扮让她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介于少女与学者之间的独特知性与疏离感,但在那过于精致苍白的面容和纯黑眼眸的映衬下,依旧显得与周围的热烈格格不入。
随行的除了形影不离的Ryrie骑士,还有老教头哈罗德爵士。哈罗德爵士换上了便于行动的深灰色便装,像个沉默的老管家。Ryrie则穿着费特斯伊家族护卫的靛蓝色束腰外衣制式常服,外面套了一件深棕色的短披风以便于在人群中行动。三人的胸口,都佩戴着那枚显眼的纹章——深蓝底色,展翅渡鸦背倚银白长剑。在金色港湾,这个标识如同一个明确的声明:东北海岸的“渡鸦”们,已抵达南方的雄狮巢穴。
金色港湾的繁华,完全颠覆了Ryrie对“城市”的认知。这里没有黑羽堡的阴郁潮冷,没有鸦巢镇的粗粝质朴,金色港湾是纯粹用黄金和商贸堆积起来的、充满活力(也充满野心)的奇迹。
宽阔的石板街道足够容纳数辆大型马车并行!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底层多用巨大的、擦拭得锃亮的玻璃橱窗展示着货物——不是渔网农具,而是来自翡翠公国色彩斑斓的珊瑚首饰和异域香料、来自东方古国的精美丝绸和薄如蝉翼的瓷器、精致的五金器具闪烁着铜铁光芒、玻璃器皿折射出彩虹光彩、还有数不清的、堆成小山似的各种谷物、香料、风干水果、挂满油光的腌火腿……
空气中混合着复杂浓郁的气味:高级熏香、烤面包的甜香、煮咖啡的浓醇、皮革油脂、马匹的气息,还有各种各样香料(肉桂、丁香、胡椒)混合的馥郁甜香,甚至还有海风带来的咸腥(港口区不远)。各种语言(王国通用语、南方腔调、翡翠公国的方言、甚至更远处商队的异族语言)的叫卖声、议价声、马车轮碾过石板的轱辘声、码头传来的号子声,交织成一片充满金钱和活力的交响乐!
一队队巡逻的金狮士兵身着猩红色镶金边的制服,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表情刚毅,步伐整齐有力,彰显着此地不容侵犯的秩序和武力。富有的商贾们穿着绫罗绸缎,挺着肚子,在簇拥下高谈阔论。衣着鲜艳的侍女拎着藤篮穿梭于人群。一切都繁忙、快速、喧嚣、充满机遇和赤裸裸的财富气息。
哈罗德爵士如同磐石般走在最外侧,用他那魁梧的身躯和锐利的目光,下意识地为艾慕莉娅隔开过于拥挤的人流。Ryrie则紧跟在艾慕莉娅斜后侧一步的距离,靛蓝色束腰外衣下的肌肉微微绷紧,眼神警戒地扫过四周。腰腹伤处带来的隐痛在这种高度警觉的状态下几乎被忽略。他左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虽然只是防备,并无威胁之意),手指上寂霜之戒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
费特斯伊家族的渡鸦纹章,如同投入金色洪流的一抹异色,很快吸引了不少目光。
街边贩卖色彩鲜艳的南方布料的商人停住了吆喝,眯起眼看着三人胸前的渡鸦纹章,小声对同伴嘀咕:“瞧,是北边儿来的‘渡鸦’家的人?啧啧,那位小姐……可真是不一样。” 他盯着艾慕莉娅那独特的蓝白裙装和清冷的气质。
“嘘!小声点!” 他的同伴扯了扯他,“是费特斯伊家的!东北海岸的伯爵大人!听说正和公爵在堡里谈大事呢!那位小姐……就是他们家那个……嗯…特别的小女儿?旁边那个清瘦的年轻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小渡鸦’骑士吧?” 他打量着Ryrie,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八卦。
几个衣着考究、像是本地富商子弟的年轻男子站在一家售卖琥珀饰品的店门口,也注意到了艾慕莉娅一行人。“快看!那就是费特斯伊家的小小姐?真是……跟传闻中的一样漂亮!不过……真冷啊。” 其中一个低声说道,目光在艾慕莉娅脸上逡巡。“后面那个就是她的专属骑士?王都圈都管他们叫‘渡鸦’配‘糖霜’?啧啧,靠得真近,看那小姐的脸色,他们关系……果然‘非同一般’。” 话语中带着一丝玩味和轻佻。
一个衣衫朴素、但眼神精明干练的中年妇人(可能是某个商队管事的妻子)在路边排队买面包时,也瞥见了他们。她低声对旁边的人说:“诶,真是费特斯伊家的小姐和骑士?上次去费特斯伊领做生意,他们领地的人都说伯爵大人仁厚,艾莉诺小姐能干……这位小小姐和这骑士的事……唉,可怜的孩子,听说他爹娘都在伯爵家当差,现在这样……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声音里带着一丝底层人特有的善意理解和不易察觉的忧虑。
这些声音或高或低,或好奇或八卦或担忧,如同细小的浪花,拍打在艾慕莉娅和Ryrie身边无形的屏障上。艾慕莉娅似乎全然不在意。她纯黑的眼眸只落在那些她觉得新奇有趣的货物上。比如路边一个摊位上摆放的、镶嵌着彩色宝石的巨大鹦鹉螺;或者香料摊位上散发着浓郁奇特香味的、如同黑色手指般的香料棒(肉豆蔻);或者更远处,一个巨大的木笼里关着的、长着漂亮羽毛却显得躁动不安的彩鳞鸟(一种性情凶猛、但羽毛极其华丽的南方鸟类)。
她的脚步在一家售卖饰品小玩意(通常是些带有轻微安抚、宁神或者光影效果的带有教会祝福的小饰品)的精致小店前停了下来。店铺的橱窗里摆放着各种流光溢彩的水晶球、镶嵌着奇异矿石的胸针、以及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小型悬浮灯盏。她的目光被一枚闪烁着幽蓝星辰微光的胸针吸引。
哈罗德爵士停下了脚步,如同门神般守在店外人流较稀疏的一侧。Ryrie则随着艾慕莉娅走进店内,目光快速扫过店内环境和店员(一个看起来精明却有些紧张的学徒),然后静静地站在艾慕莉娅侧后方的位置,保持着警戒和随时待命的姿势。寂霜之戒在相对昏暗的店内似乎又亮了一分,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
店内的几个顾客也被这气质独特的组合吸引了目光。艾慕莉娅对那枚胸针似乎有点兴趣,伸出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纤细手指,隔着玻璃轻轻点了点。学徒店员立刻殷勤地迎上来介绍,声音因为紧张和面对贵客而有些发颤。
店外熙攘的人流继续流淌。关于那位神秘的、来自北方海崖城堡的费特斯伊小小姐和她形影不离的“小渡鸦骑士”的议论,如同投入金色港湾这片巨大池塘的石子,虽然波澜微小,却也将关于东北海岸那对奇异主仆的“传说”,悄然带入了这座南方雄城的认知之中。而身在流言中心的两人,一个专注于橱窗里的微光星辰,一个则如同最忠实的哨兵,在陌生的喧嚣中,无声地守护着那份独属于他们的、扭曲的平静。Ryrie知道,这金狮的光芒再耀眼,也驱不散艾慕莉娅心底的寒潭。他能做的,便是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灿烂喧嚣里,充当她唯一的、沉默的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