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不是因为它有多么华丽或者特别，恰恰相反，这家开在学校附近的新华书店破旧得可以，地板上的瓷砖已经磨得发白，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时不时会闪烁几下，发出微弱的嗡嗡声。

靠近门口的地方堆满了各种教辅资料——《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黄冈密卷》、《一本通》，还有那些封面设计得花里胡哨的成功学鸡汤。

这里来的大多是附近几所学校的学生，中小学的都有。大部分人都是看的多买的少，尤其是小说区，总有人拿着书在那里站读，直到腿酸了才不舍地把书放回去。毕竟，花钱买闲书在家长和老师眼中都是不务正业的表现。

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对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只要不影响其他顾客，她也懒得管。她大概知道，对这些孩子来说，能在这里偷得片刻的精神自由，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了。

我喜欢翻书时纸张发出的沙沙声，喜欢那种书籍特有的味道——混合着纸张、墨水的气息。

在故事中，我可以暂时忘记外面那个充满倒分数排名的现实，忘记每天早上醒来时胸口的那种窒息感。

“哇哦，春物的新刊。”

林诚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他举起一本轻小说，封面上是典型的日式插画风格。

我接过书，翻看着封面上那个熟悉的角色。比企谷八幡，一个厌世的高中生，用扭曲的思维方式应对校园生活。我倒是和他有点像，都是那种试图在人群中消失的人。

“雪乃还是很漂亮呢。”林诚指着封面上的雪之下雪乃说道。

雪乃确实很漂亮，有着清冷的气质和完美的外表。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时候，我想到的却是李雨桐。

林诚又拿起另一本轻小说，眼睛发亮：“这本也不错，你要不要看看？”

我看了一眼封面上那些典型的动漫风格人物，摇了摇头：“轻小说不太合我胃口。”

说实话，我并不讨厌日本轻小说，只是觉得它们总是缺少一些什么。相比起来，我更偏爱国内作家写的青春文学，那些文字更贴近现实的生活，有着我能代入的孤独和迷茫。

“怎么会？这本很有意思的——”

“你不如先把《龙族》看完再说。”我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那套书我推给你多久了？”

林诚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挠了挠头：“我是想看的……”

我心里有些无奈。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真的是朋友吗，还是只是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我去看看其他的。”我把书还给林诚，有些赌气地走向另一个书架。

小说区的旁边是漫画区，我正准备去看看有没有新的漫画，却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终将的结局真的太棒了，我看的时候都哭了。”

我转过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雨桐正站在漫画区，和另一个女生在聊天。她的长发随意地扎成马尾，看起来比在学校里更加自然和亲近。

《终将成为你》。

那是一部百合漫画，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感在胸口扩散。

“灯子和侑的互相救赎真的很棒，”她继续说道，“特别是灯子最后找到自己的勇气那一段。”

我站在书架后面，偷偷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她对那部作品的理解让我感到惊讶，原来她也看百合题的漫画，原来她也能感受到那种细腻的情感。

“雨桐，你还真是什么都看啊，"她的朋友笑着说，“连这种……小众的东西都知道。”

“爱情就是爱情啊，”李雨桐耸了耸肩，“不分男女的。”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她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而我却为这些感受纠结了这么久，为自己的异常感到困惑和恐惧。

我想要走过去和她说话，想要告诉她我也看过那部漫画，想要和她讨论剧情与发展，但双腿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晚晚？”

林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看到他正疑惑地看着我。

“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我匆忙地回答。

但当我再次转向李雨桐的方向时，她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只看到她的背影正走向书店的出口，阳光从玻璃门中洒进来，在她周围形成了一圈金色的光晕。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想着李雨桐帮我解围的那一刻，还有在书店听到的那段对话。她对百合的理解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希望，但同时也让我更加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

周二的中午，一个更大的惊喜发生了。

我一个人坐在食堂的角落里，机械地嚼着没有味道的饭菜。突然，有人在我对面坐下了。

我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李雨桐。

她就坐在我对面，那张我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脸近在咫尺。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她正在微笑，那种温暖而迷人的笑容。

“你好，苏晚。”她主动说道，微笑着看着我，“上次数学课的事情之后，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聊聊。”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竟然还记得那件事？她竟然想和我聊天？

“你……你好。”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我看到你总是一个人吃饭，”她说，“而且上次看你在数学课上的样子，感觉你压力挺大的。介意我坐在这里陪你吗？”

“不……不介意。”

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除了单音节的回答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李雨桐似乎并不在意，她优雅地打开自己的饭盒，开始吃饭。

“最近的大家的压力确实很大。我看你总是很紧张，其实没必要的。”

“我就是有点害怕在大家面前出丑。”我小声说道。

“我懂。”她点点头，“不过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呢？应该有自己的爱好吧？听说你很喜欢二次元？”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她竟然调查过我？

“嗯，是的。”

“我也喜欢，尤其是一些比较特别的作品。比如《终将成为你》，你看过吗？”

是上周在书店里她和朋友讨论的那部百合漫画，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竟然在和我聊这个话题。

“看过。”我的声音依然很小，但比之前稍微有了一些底气。

“真的吗？”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觉得灯子和侑的感情怎么样？”

我花了几秒钟组织语言，试图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像个结巴。心脏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兴奋——她竟然真的在和我讨论百合作品。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理解我的人。

“我觉得……很真实。”我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说错什么，“特别是七海从一开始的迷茫到最后找到自己的过程。她那种明明很优秀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状态，我觉得……很有共鸣。”

说完这句话，我的脸有些发热。我刚才是不是暴露了太多自己的想法？但李雨桐的反应让我放下心来。

“没错！”李雨桐兴奋地说，眼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而且灯子的内心世界也很复杂，表面上坚强独立，其实内心很脆弱，害怕被人看到真实的自己。”

她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继续：“我觉得这部作品最打动我的地方在于，它没有把百合恋情理想化。侑的温柔和钝感、灯子的自我抗拒，我真的很吃这样的人设！”

我听着她的声音，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原来她是真的懂这部作品，不是那种跟风的人。而且她说话的方式如此自然，仿佛讨论女孩之间的恋情是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说得对，”我鼓起勇气继续这个话题，声音比之前稍微大了一些，“我特别喜欢作品对于‘喜欢’这个概念的探讨。七海一开始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但其实是她对自己还不够了解……”

我说到这里停住了，突然意识到这些话似乎也在描述着我自己。

“是啊，”李雨桐点点头，“而且侑对灯子的那种小心翼翼也很戳人。有时候我觉得，最难的不是爱上一个人，而是承认自己爱上了那个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那种专注的眼神让我的心跳更加剧烈。她是在暗示什么吗，还是我想多了？

“你还看过其他类似的作品吗？“李雨桐突然问道，“比如小圆？”

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魔法少女小圆》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但我从来没想过能和别人讨论它背后的感情线。

“看过！”我有些激动地说，“焰对圆的那种……执着，真的很震撼。”

“对吧！”李雨桐的表情变得更加兴奋，“特别是叛逆的物语，焰的那句台词是怎么说得来着？比希望更炽热，比绝望更深邃的，是爱啊！”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焰对小圆的那种绝对的爱意，那种不惜一切代价的守护，曾经让我在深夜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想象过如果我也能为某个人做到那种程度……现在看着李雨桐，我觉得自己好像开始理解焰的心情了。

“还有《利兹与青鸟》，”李雨桐继续说道，“那种细腻的情感描写真的太棒了。希美和霙的关系，那种既亲密又疏离的微妙感……”

“是的！”我忍不住接话，“特别是霙对希美的那种复杂感情，既想靠近又害怕被抛弃。京阿尼的作画真的太细腻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情感。”

我惊讶地发现，李雨桐不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种受欢迎的女孩，她对这些作品有着很深的理解，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刻。

更重要的是，在和她交流的过程中，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共鸣。她不只是在和我聊天，她是真的在理解我，理解我的想法和感受。

第一次，有人能够如此自然地和我讨论这些我以为只能藏在心底的东西。

我忍不住想：也许，李雨桐和我一样，也许，我们之间真的有可能……

但我不敢继续想下去。这种希望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害怕。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会不会显得太过热情？

但李雨桐眼中的认同让我安心下来。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道，“我一直觉得学校里的大部分人都很肤浅。他们只关心成绩、外表、前途，从来不会思考真正重要的事情。”

“比如什么？”

“比如真实的感情，比如内心的声音，比如……比如敢于承认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说话的时候直视着我的眼睛，那种专注让我感到既兴奋又害怕。

“你觉得呢，苏晚？”她问道，“你觉得人应该勇敢地做自己，还是应该顺应大众的期望？”

“我觉得应该勇敢一点。虽然我自己还做不到，哈哈哈……”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为什么做不到？”

“因为……因为我害怕失去。”

李雨桐也笑了，那种笑容里有着我看不透的情绪。

“但是如果你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又怎么会失去呢？”

这句话让我怔住了。

她说得对，我一直害怕失去的那些东西，或许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拥有过。

“我有个提议，”李雨桐突然说道，“我们要不要做朋友？真正的朋友，那种可以分享秘密、互相理解的朋友。”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了。

李雨桐竟然想和我做朋友？这是真的吗？

“你……你真的愿意吗？”

“当然。我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