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人群里看到我，你大概不会多看一眼。黑色的长发总是老老实实地披在肩膀上，厚厚的眼镜遮住了我的半张脸，身材瘦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我就像是背景板一样的存在，安静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人们在我面前演出他们的青春戏码，而自己则是像一只试图消失的老鼠。

但消失并不容易，特别是在这个该死的地方。

北方的冬天总是这样阴沉沉的，天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幕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雪下了又化，化了又下，地面永远湿漉漉的，踩上去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

我趴在教室的窗台上，看着楼下操场上稀稀落落的几个学生。

教室里很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这是疫情留下的后遗症，所有的公共场所都散发着这种令人作呕的化学气味。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不，不是因为消毒水。是因为别的东西。

是因为这该死的生活。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洗脸刷牙，吃难吃的早餐，然后在妈妈的催促下匆忙出门。一整天都被困在这间教室里，被各种公式定理填鸭式地塞满脑子，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继续刷题到深夜。

黑板上的倒计时牌显示着：距离高考还有162天。这个数字像一只无形的手，时时刻刻掐着每个人的脖子。同学们埋头做着永远做不完的习题，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焦虑。

“你又在发什么呆？”

我回过头，看到我的同桌林诚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他是我从小学就认识的青梅竹马，也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还愿意主动跟我说话的人。温和的面孔，不算帅但很舒服的长相，总是用那种让我感到负担的关怀眼神看着我。

“没啥事。”我推了推眼镜，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桌上的数学题上。但是那些数字在我眼前跳跃着，像是某种密码，我怎么也无法理解它们的含义。

“昨晚你又熬夜看动画了吧？”林诚压低声音说，“我在QQ上给你发消息，你到凌晨才回。”

我没有回答。是的，我昨晚又是看到很晚才睡。

我看的是《进击的巨人》第四季的最新一集，看着艾伦做出那样的选择，我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也许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住着一个恶魔，只是大多数人永远不会释放它。

“高考还有半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林诚的声音里带着急切，“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考到同一所大学的。”

我们？

我侧头看了看他。我知道，林诚从初中开始就暗恋着我，但是我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的暗示，因为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

或者说，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不敢承认。

“苏晚同学。”

老师的声音让我猛然抬起头。数学老师正站在讲台上，皱着眉头看着我。

“请你回答一下这道题。”

我看向黑板，上面写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数字和符号在我眼前模糊成一团，就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墨迹。

“我......”

“苏晚今天状态不太好。”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老师，我来回答吧。”

我转过头，看到了李雨桐。

她正从座位上站起来，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像一颗星星一样闪耀。她的长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精致的脸庞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为我说话了。

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雨桐同学，请你来回答。”

李雨桐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开始解题。她的动作优雅而自信，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明确。我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握着粉笔，看着她侧脸的轮廓，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她转过头，对我微微一笑。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爆炸了。

“谢谢。”

下课后，我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小声说道。

“不用谢。”李雨桐收拾着自己的书包，“你最近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和她站得这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还有洗发水的味道。她比我高一些，我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她的眼睛。

“其实你不需要那么紧张。”她轻声说，“高考虽然重要，但也不是世界末日。你该学会放松一些。”

“我……我不知道怎么放松。”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某种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慢慢来吧。”

这次简短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但它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李雨桐不仅帮我解了围，还主动关心我的状态。这种被在意的感觉是如此陌生，又如此珍贵。

放学后，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十二月的街道在傍晚时分总是特别萧瑟，霓虹灯刚刚亮起，但还不足以驱散白天留下的阴霾。我戴着耳机，听着《Bad Apple!!》的旋律，试图让音乐把我带到另一个世界。但现实总是无情地拉扯着我，提醒我这里是哪里，我是谁。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QQ群的消息。我在一个ACG爱好者的群里，虽然很少说话，但我喜欢看其他人讨论各种东西。今天他们在聊《原神》的新角色，热烈得像在讨论真实存在的朋友。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生活在那样的世界，如果我有神之眼，是不是可以活出自己的价值和力量。

但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苏晚，一个无趣、无能、无人关注的老鼠。

我路过一家便利店，里面传出收音机的声音。

“……本市近期发生了多起疑似野生动物袭击事件，警方提醒市民夜间外出时要格外小心...”

野生动物？在这个到处都是水泥和钢铁的城市里？

我没有多想，继续往家里走。这些新闻对我来说都很遥远，就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事情。

家里只有妈妈在，她在厨房里忙碌着。爸爸还在派出所加班，最近他们似乎很忙，经常半夜才回来。

“晚晚回来了，”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还好。”

这是我的标准答案。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说还好。这样既不用撒谎，也不用解释。

“你爹可能又要很晚才回来，我们先吃饭吧。”

我们坐在餐桌前，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新闻主播用平静的语调报道着各种不太平静的事情：疫情的情况、经济的变化、国际局势的发展，当然也有最近发生的动物袭人案件。

“真是奇怪，”妈妈边吃饭边说，“好好的市里怎么会有狼呢？”

“也许是从动物园跑出来的？”我随口说道。

“动物园的狼应该没有这么大的攻击性才对。”妈妈摇了摇头，“你爸说现场的情况很惨，像是被什么怪物撕碎了一样。”

怪物。

这个词让我想起了《进击的巨人》里的无垢巨人，那些没有理智、只知道吞噬人类的可怖存在。但那只是动漫，现实中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

吃完饭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准备清一下原神的体力。但刚坐下，QQ就弹出了一条消息。

是林诚发来的。

“晚晚，你今天真的没事吗？感觉你有点心不在焉的。”

我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手指悬在键盘上，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我能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我对李雨桐产生了奇怪的感觉？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累😊”

“那你早点休息。对了，明天周末，要不要一起去书店看看？听说来了很多新的小说。”

书店。那个安静、温暖的地方，充满了纸张的香味。林诚知道我喜欢那里，就像他知道我的所有习惯一样。

“好。”

发出这条消息后，我关掉了QQ，开始打游戏。但注意力却无法集中，脑海里总是出现李雨桐的身影。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在课堂上为我说话时的样子。

我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可能喜欢上了她。

这个想法让我既兴奋又恐惧。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至少不是这种意义上的喜欢。我以为自己对感情是免疫的，就像对大部分事情都漠不关心一样。

但李雨桐不同。

她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我平静如死水的内心，激起了层层涟漪。

我想要了解她，想要和她说话，想要……想要一些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这不可能。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是太阳，我是影子，太阳永远不会注意到影子的存在。

我关掉电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

明天是周末，我会和林诚去书店，然后回来继续我的日常生活：做作业，看动画，打游戏。

但今晚，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我允许自己想象一个不同的可能性。一个我鼓起勇气和李雨桐说话的可能性，一个她对我微笑的可能性，一个我不再是隐形人的可能性。

窗外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巷子里来回走动。我起身看向窗外，但除了昏暗的路灯和飘洒的雪花，什么都没有看到。

也许是野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