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果然还是……好不甘心。
纯粹的白发蒙上了一层死灰,一切重归死寂。
然而,反抗是宿命,她不会就此消亡……同样也是宿命。在无法理解的、扭曲而璀璨的洪流中,她的意识被撕扯、上浮、飘荡……最终,坠落在人类认知范畴之外的领域。
极南之地。
生灵禁区。
这里的寒冷,连时间概念本身都能被冻结、碾碎,绝无可能有生灵存活。寒气如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无数冰针,使得一身刺疼。无云,仅有一片死寂的、泛着冷光的穹顶。
但对虫叶而言,这份能抹杀万物的酷寒,带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相对性的“不适”。就像穿着单衣站在深秋的风口……或许不止。
“呃啊啊啊啊啊啊,好、好冷。冷,唔……” 连话都说不完全了,她下意识地蜷缩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随着她的动作,一件异常厚实、带着浓郁古典魔法师风格的灰色长袍凭空包裹了她,袍角绣着奇异的、流转着微弱星芒的符文。
过了好一会儿,如同冰层下缓慢涌动的暗流,她的目光才因这极端环境的刺激而骤然清澈起来一一即便对她而言,这份清澈才是愚蠢。她茫然四顾,视野里只有无边无际、光滑如镜的苍白冰原,一直延伸到那灰色天穹的尽头。偶尔,冰层之下会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巨大到令人心悸的阴影轮廓,转瞬即逝,让人以为是幻觉。
“果然……天命之子就是要受尽磨难……唔,冷……呃,天命之女?” 她捂住嘴,呵出的白气瞬间在眼前凝成细小的冰晶落下。她强迫自己板起脸、紧闭双唇的模样,倒意外地透出几分凛然的、不谙世事的圣女气质,若是玲看了,估计会感动的流出眼泪……那是后话了。
现在才开始怀疑,这里,该不会就是地狱吧。嗯,传说中的极寒地狱……这里的人怎么吃饭?
思考间,寒气再次如活物掠过,卷起她纯洁的长发狂舞,发丝拂过脸颊,其上没有沾染任何冰渣。
漫无目的地跋涉。
脚步落在坚冰上,发出空洞而遥远的回响。太阳悬在低垂的天空中心,中心是透明的,边缘是一圈黯淡的血色光晕。那光晕并不温暖,反而散发着更深的寒意。
冰的世界。虽然有种诡异的美感,但真的好冷……少女想到。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一瞬,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干渴涌了上来,压过了寒冷的麻木。
水……这里只有冰,能舔吗?会再死一次吗?
挣扎片刻, 她掰下一块边缘相对圆润的晶莹寒冰,在掌心散发着幽幽的寒气。
她像只谨慎的小动物,伸出舌尖,飞快地、试探性地舔了一下。
“……味道……居然还不错?” 出乎意料,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股极其纯净、甚至带着一丝清甜的冰凉液体滑入喉咙。
“不是特别冰……” 干渴稍解,少女用力的汲取着那微弱的甘霖,“嗯嗯……味道真不错……就是,嘴要被冻麻了……(打喷嚏的声音)”
终于,一成不变的苍白冰原出现了异样,地平线上,一处突兀的、由巨大黑色石块堆砌而成的遗迹,它散发着远比周围环境更阴冷、更不祥的气息,仿佛一座巨大墓碑。
扭曲的冰柱如同冻结的触手拱卫着中央的祭坛,体积庞大的令人不安。满地都是被冰封的、意义不明的扭曲符文。那些线条并非雕刻,倒像是活物在冰层下蠕动挣扎时留下的最后痕迹。
冰层下,压着几本被冰封的古旧书籍,书页是某种奇异的深色皮革,封面烙印着如同眼睛般的复杂印记。
尤南大叔要是看见这个,怕是要乐疯了,这甜冰还能当零食带给虫绵,她最喜欢吃甜食了……不过,我……还回得去吗……不想了。
一丝难以言喻的低落爬上了她的心神,她反而很是平静,不知意味着叹了口气,轻轻拍落沾在厚重长袍上的细碎冰屑。
心神懈怠之时,一声极轻、极近的低语,毫无预兆地钻入耳蜗,仿佛直接在她冻结的思维里响起:
“外来者啊……”
“什么啊!玲?你也跟过来了吗……好冷。” 虫叶大吃一惊。
“???”
“不,抱歉,没什么。”
那声音飘忽不定,如同风中残烛:“你……可想出去?”
“啊?想,当然想!” 虫叶立刻来了精神,“那个……我该怎么称呼您?”
“……英叶?”
“那不是我祖先的名字么。”
“……虫绵?”
“那是我妹妹的名字啊,用反问语气是几个意思啊喂!”
“……那就玲吧。”
“嗯,好的。” 白发少女嘴角上扬:“那就叫你‘灵儿’了。”
“把我当幽灵了吗……罢了,这不重要。” 那声音似乎放弃纠结称呼,“若你想出去,只需应允我两件事。”
虫叶连连点头:“好的好的!灵儿请说!”
幽灵般的声音似乎又低语了些什么,这次虫叶一个字也没听清。
“此地,乃世界极南。此寒,亦非自然伟力,而是一位……超乎你我理解的存在所遗留的余息。”
“哇哦……” 虫叶配合地发出惊叹。
“此地,真实存在。此刻的你,沉于梦境。待你苏醒,可将此地之物携回现实……” 声音微顿,带着奇异的诱惑,“……包括你梦寐以求的那条项链。”
“果然是项链的地缚灵么……”
“才不是,别把我和那东西相提并论。” 幽灵的声音有了情绪波动,“总之,你随时可以离开,前提是得到我的许可。我的要求很简单,带上那两本书。”
“……”
“……”
“?” 虫叶眨眨眼,“就……这么简单?”
“当然。毕竟,你如今只是个凡人……啊,不过很快就不会是了。” 声音意味深长。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阿——阿嚏!”
“啊,时间到了。拜拜。” 声音迅速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放心吧,我没有恶意。”
虫叶伫立在寒风中,远远的望着那天穹。
这就是所谓阳谋?
万一我醒来,这两本书变成了连村里人都挡不住的怪物……
就没有什么破局之法么……
她下意识地朝冰原最深处瞥了一眼——
视野尽头,一座庞大到遮蔽了血日轮廓的山的虚影,在冰雾中若隐若现。
她的意识瞬间崩溃。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
她的手中,空无一物。
永恒不变的大图书馆内。
那道不知孤独为何物的身影端坐如钟,手中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划过,沙沙作响。
门扉悄然开启。
他甚至无需抬眼,桌子的另一端便已传来压抑着怒火的冰冷质问:
“她,在哪。”
“英叶的遗物,对她有益。” 尤南笔尖未停,声音平淡无波,“若有人同行,二人皆危。”
“你的预言?”
“是。”
“就凭你那不准的预言……若她出事……”
“她很平凡。” 尤南终于停下笔,抬起头,目光穿透昏暗,“对这般平凡之人的预言……鲜少出错。”
“你……!”
“平凡即是幸运。” 尤南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漠然,“免于出众者的言不由己,亦无你这般真正天才的孤独……她已归家,你该做的是去陪她。”
“……不用你说。”
带着寒意的身影瞬间消失。
尤南却未再提笔。直到一个遥远而充满活力的呼唤声,穿透层层书架,远远传来:
“小——叶——!虫——叶——!叶——叶——!”
“此乃……平凡之人的幸福。” “少年” 低声自语,目光落在未完成的羊皮卷上,墨迹微凝,“但她不会满足于此,何其悲哀。”
“好累……”
刺骨的寒意还未化去,身体像是被砍头的剧痛,心灵更是被长时间的胡思乱想与挣扎整的疲惫不堪。
“要是真回不来了,其他人会是怎样的反应?光是想象就浪费了太多时间。虫叶,你个胆小鬼,真没用,哼。”
也不知她在跟谁赌气。
终于,当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那间熟悉的小木屋时,一眼便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理直气壮地盘踞在她的床上。
“虫绵……好久不……”
“姐姐——!!” 话音未落,床上的人影弹射过来,八爪鱼般死死缠住了她。
“嗯嗯,乖~好重(小声)……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 直白得毫无修饰。
直率的女人,简称直女。 虫叶丝毫没有察觉,那位穿着长袍的神秘少女,刚才还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此刻正站在窗外阴影里,默默腹诽着。她知道自己不宜久留,悄然隐去。
少女轻轻抚摸着妹妹柔顺的头发,心头却掠过一丝疑惑:“门外……怎么了?”
虫绵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可爱的脸上绽开令人无法直视的灿烂笑容:“没什么,姐你又瘦了。” 她蹭了蹭,忽然嘟囔道,“还有……胸前这个硬硬的东西,硌到我了。”
“哈?哦,啊。”
或许她真有几分演员天赋,脸上的困惑无比真实,紧接着又恍然大悟。
“这个啊……嗯!厉害吧?” 她带着点炫耀的口吻。
“姐姐最厉害了!” 虫绵立刻捧场回应,仿佛完全理解姐姐在炫耀什么。姐妹俩谁也没意识到,那硌人的“硬物”……与所谓的“钢板”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