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震撼地复述着这个词,又复述了一遍,又复述了一遍……
“替天行责,践行上天意愿之人?”尤南缓缓摇头,目光投向那遥远的,天空之上的地方,“既能转化为‘天使’,又为何称之为‘魔化’?我的‘神话形态’又会是何等模样?”
即便那意味着命定的死。
他的视线移回桌前:“现在,背诵等级导论。”
尤南大叔嫌这儿太安静了?想活跃气氛?唔……还是别瞎猜了。
“魔修之人,数字越高,阶级越高。人类范畴内,共分一至六阶……”虫叶清了清嗓子,努力回忆,“一阶魔法师,可全力移动山石。六阶魔法师,世俗之巅峰,移山填海,一念换天地,随意灭一城。好奇怪的用词……”
“符文相关,继续。”
“好的……但凡有一丝魔法天赋之人,可引天地之力入体循环,是为魔力。凡欲进阶,必凝聚四枚符文,亦称咒核。唯有一阶例外,只需一枚命符……后面忘了。对不起。”她的道歉反应相当快,很难想象以前是被这少年怎么吓过。
尤南沉默,毫无反应。
虫叶嘴角微翘,自认看穿了他的心思,小声嘀咕:“果然就是嫌太安静了嘛,真不坦率。跟玲一个样,啧,般配呐。”
“此为我的二阶第三符文。”尤南指尖微动。
“啊!别!”虫叶下意识抱头。
“安静。”
“?!”
这声冰冷短促的指令,竟非出自尤南。虫叶大为震惊,循声望去。敢这么说话,英勇可及吾当年。
声音来自图书馆二楼角落。一个将整张脸都藏在宽大兜帽下的娇小身影,看身形和声音,年纪不大。虫叶却莫名觉得,帽檐下定然藏着张漂亮的脸。
尤南也朝那随虫叶之后上楼的少女瞥了一眼,旋即兴趣缺缺地收回目光。他嘴唇翕动,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以他的修为,虫叶自然听不真切。
(面对陌生人,形象!形象!) 虫叶迅速调整表情,挂上温和得体的微笑,转向那神秘少女:“这位女士……”
“闭嘴。”
“咕……”虫叶发出一声短促的抗议,顿觉此人可恶至极。她气鼓鼓地别过脸,决定不再理睬对方。
“尤南大……先生。”她转向尤南寻求支持。
“她说的对,安静。”尤南头也不抬。
“咕。”虫叶感觉自己被孤立了,碎碎念道,“你们俩也就是遇到我这么大度的人,换别人早生气了。”
“别人哪有你这么吵。”兜帽少女的声音再次传来。
听力这么好?难不成是读心魔法?虫叶悚然一惊。
“没有那种魔法。”少女依旧没看她一眼。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傻。”
“……”虫叶彻底噎住。
尤南此刻正紧盯着手中一张泛黄的书页,神色罕见地剧烈变幻着,眉头紧锁,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片刻。
“过来。”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好~”虫叶立刻凑上前。
“看这里。”
虫叶依言凑近“少年”所指之处,目光触及书页内容,瞬间波动起来。
“这……?”
“这本书,早在我来到此地之前就已存在于此。”尤南的声音低沉,“我不便外出,此物予你。”
话音未落,一道流光飞来。虫叶手忙脚乱地将一张符纸塞进口袋,目光却被另一件从杂物堆中飞出的东西牢牢吸引。
“唔……四级收容物?而且……绝不一般……”
这次带着明显惊异的声音,是从兜帽少女那边传来的。她似乎被那物品散发的独特气息所惊动,终于抬起头,然而兜帽下的脸庞依旧模糊不清。
虫叶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丝傲然的弧度,虽未言语,但那得意之色几乎要溢出来。哼,吓到了吧。
“四级收容物……又称‘遗物’。”尤南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此乃‘炼金皿’。轻抚底边,”他顿了顿,“可发射蕴含随机效果的魔法射弹。”
“啊,好疼。”虫叶刚好碰了下底边,指尖传来痛楚。
“……因此攻伐效能极不稳定。”尤南继续道,“然其胜在无使用门槛,且对凡人几无副作用。”
虫叶揉着手指,从尤南那张万年冰山脸上,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无语?
“予你两日。其间,不得借予他人。注意适当,或有轻微危险。”尤南叮嘱道。
虫叶瞬间笑靥如花,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遍遍抚摸着炼金皿温润的侧面,爱不释手。尤南看着她,罕见地没有多说什么。
“呼……你好,我要借这本。”
虫叶离开近半个小时后,兜帽少女终于选定了目标,走到尤南面前。
“七日为期。”
“好。”
尤南的嘴唇无声地动了两次,又动了三次。兜帽少女兜帽下的表情似乎完全失控了,声音压得极低:“……你的条件?”
“保护她。”
“我没有追踪魔法。”
“她很有名。”
“……因为傻?”
“因为头发。”
“……”
“……”
二人无语。
虫叶独自伫立在一片荒僻的山坡上。晚风吹动她纯粹的白发,精致的脸庞上,表情变幻不定——激动,释然,焦虑……最终定格为一种决绝。
土坡底部,一个被杂草半掩的洞口正丝丝缕缕地渗出寒气。那并非普通的寒冷,而是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冰息,洞口周遭的草木早已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霜。虫叶仅仅在洞口徘徊,便能感受到这股寒意的诡异——初时如针般刺骨,深入骨髓,转瞬间却又化作一种奇异的柔和,让她联想到……
“打住!”她猛地甩头,驱散脑中不合时宜的联想。
她故作姿态地理了理裙摆,迈着看似端庄实则警惕的小步,飞快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又松懈下来,恢复了那副随意的样子。
“魔法……”
尤南所指之处,就在这村子范围内,离大图书馆不远,更准确地说……距离她独居的那间小木屋,近得令人心惊。何等之巧合。
虫叶绝不承认自己傻。只是她思考时,那双漂亮的眼眸容易显得呆滞,常令熟悉她的人无奈摇头。然而少女的思绪,确是那流水,能从暗影魔法想到小麦育成,能从天使的称呼想到个人命运……正如越是渴求者越是贫瘠,她早该认清自己在魔法天赋上的平庸。
“但这其中的就是希望。”她握紧了手中的炼金皿,指节微微发白,“可尤南大叔……为什么偏偏选中我?难道除了我,他就没别的熟人了吗?”少女喃喃自语,声音低得连风都听不清,“……说不定,真没有。”
据村中古老记载,她的祖先英叶活跃的年代距今并不算遥不可及,甚至如今都还有当年的建筑留存。那么,英叶年轻时途经此处留下的传承,极有可能仍存于世。按尤南的说法,洞内顶多藏匿些弱小野兽骚扰,可眼前这致命的寒意又该如何解释?
更让她不安的是,她本能地厌恶这股气息,即便那寒意转瞬的“柔和”曾带来一丝诡异的温暖。
她久久凝视着那幽深的洞口,贝齿紧咬着下唇。
“我才不是废物。”
即使玲不说,她也猜得到那些对她侧目而视的人会如何议论:
“可笑的预言。”
“空有皮囊的外乡人。”
“不知父母全名的野种。”
这头天生的纯粹白发,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诅咒。长大后带来的是羞耻,小时候带来的却是歧视与至今无法正确认知的自卑。
就连她视若珍宝的妹妹虫绵,也是与她截然相反的、真正的天才。若那孩子能突破村子的封锁……她的未来,虫叶连想象都觉得奢侈。
或许……内心深处,她也想证明些什么吧?证明自己并非预言之人,也绝非废物。证明自己也能做些什么,拥有选择的自由。如果此刻退缩,去找别人帮忙……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然而,当真切下定了决心,一股莫名的无奈感又涌了上来。
“干嘛自己咒自己,又不是生离死别……里头有没有危险还两说呢。”
“……”
“我羡慕他们,无比地羡慕。但,也只能是羡慕。”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低头,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抚过炼金皿冰冷的底边,按照尤南的提示,顺时针轻轻一绕——
轰一一
刺目的光芒瞬间取代了洞口的黑暗,开辟出一条短暂的安全路径。虫叶强忍着洞内刺骨,诡异的寒气带来的痛苦,踉跄前行。终于,在洞穴最深处,借着唯一一束从头顶裂隙透下的惨淡月光,她看到了。
那是一个项链。
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台上,沐浴在清冷的月华中,如同被上天遗忘的宠儿。构造看似简单,唯有棱形宝石的吊坠流转着一种非尘世所有的幽光。
“好美……”少女的眼神瞬间被痴迷占据,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探向那光晕中的瑰丽之物。
下一刻——
空间莫名扭曲,一道尖锐到刺穿耳膜的破空声,视角天旋地转。
温热、粘稠的液体溅上了脸颊。
“血……?”虫叶眼中闪过一丝纯粹的困惑,随即,那困惑如同潮水般褪去,化为一片空洞的释然。生命之光急速黯淡的瞳孔深处,最后映出的,是一道并不威严、甚至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一一
她就此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