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种毫无意义的假设,周寻通常会进行深层次的幻想。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魔法就好了……】
能回到爷爷还在的时候;
能回到和她争执的那一天;
能回到手机被抓之前的一节课;
能回到某个寻常的夏天……
————
“老板,来一斤栗子——不送点就拿半斤。”
“我都要关门了寻仔……”
拿起每次都买一斤送半斤的坑街坊板栗,周寻朝公园小跑而去。
【这样应该就够了……】
6月9日晚11点半,漆兰人民公园,人工湖旁。
“辛苦了。”
周寻取出袋子里热乎的栗子,再掏出一升装的劲凉,恭敬地递给苏朋。
在魔女的身后,紫色的不明粉末撒在公园的凹凸砖块上,晦涩的图符构成神秘且诡异的阵法。
「回到过去的魔法·改」
他紧张地四处张望,确认没有人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放心啦,我用了「看不到我的魔法」,所以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哎呦!这个东西好硬啊……”
魔女有些得意的表情被板栗坚硬的外壳所挫伤,她将栗子吐到手里,向周寻问道:
“不是说请我吃好吃的吗?”
“抱歉抱歉,我没想到你可能不会剥……”
周寻连忙蹲下,在苏朋新奇的目光下熟练地剥开了几个栗子。
“给你。记得不要一口就吞掉。”
苏朋接过剥开的栗子,一阵端详后将其送进了嘴里。
“好吃吗?”
周寻抬头观察着苏朋的表情。
“好吃。”
恬静的脸庞攀上惊喜,苏朋朝他伸出手:
“我还要。”
“嘿嘿,好。”
听到魔女也喜欢栗子的味道,周寻剥壳的动作也变得轻快许多。
【这魔女真识货!】
“喏,给你。”
将带着油光的栗子全部送进嘴里,魔女开心地嚼着,腮帮子鼓鼓地一动一动,像一只进食的松鼠。
苏朋又接过周寻递来的冷饮,一口下去,被里面的薄荷脑冷得皱起眉毛眯着眼。
她疑惑地砸吧砸吧嘴,又抓起瓶子喝了一口。
“好喝欸……”
苏朋坐在公园的石板凳上,一手抓着塑料瓶,一手接过周寻剥好的栗子,小腿一上一下欢快地甩着,白色裙尾也因此飘摆。
时间慢慢接近零点,公园里灯光昏黄,下过雨后空气里弥漫着花草泥土的潮湿味。偶有机车的鸣笛与引擎声传来,在空荡的公园中回响片刻。
无风的夜晚,湖面静谧地倒映着穹顶的盈月,似乎与寻常无异。
“……苏朋,谢谢你。”
袋子里的板栗已经所剩无几,一升装的劲凉也已见底,看着苏朋满足的表情,周寻对她说道。
苏朋则低头看向半蹲着的少年,眉眼弯弯,笑得恬静。
“哼哼~”
“……”
周寻一时间怔住了。
苏朋摊开手,掌心上的魔法石发出比往常都要强烈的光芒。
身后的魔法阵也渐渐泛起光,染紫了湖面的一角。
“时间差不多了喔。”
苏朋站起身说道。
“嗯……好!”
扔掉垃圾,周寻锤了锤发麻的双腿,小心地踏入了魔法阵的中心。
【回到过去的魔法……】
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稍微沉重,变得更加清晰,掩盖了耳边的杂音。
周寻站在魔法阵中,显得有些局促。
他拿出杨釉承送与他和程徙的钥匙扣:
橙子模样的钥匙扣上写着釉白色的“Hello”——这是程徙的。
他举起自己的钥匙扣,抬头遮住天上的月亮——精致的月球纹理下,薄荷色的“See you”尤为显眼:
〖……不觉得很可惜吗〗
是啊。
很可惜……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面上已满是决绝。
【所以我要回去!】
“周寻,”
魔女顿了顿,问道:
“你为什么会想回到过去呢?”
似乎是不能理解,似乎是对他的好奇。
“……因为我做错了很多事,也没有好好去道别。”
“所以像小孩子抵赖一样,我想回到过去,去改变些什么……”
“……你不怕我骗你吗?”
苏朋问道。
【骗我吗?】
周寻摇了摇头,缓缓开口:
“虽然那两次不打招呼的传送很吓人——但你不是说那些是礼物吗?”
“如果你要骗我我也没办法啦……只是——”
“我相信你,苏朋。”
是没由来的信任。
轻轻扯着裙子,苏朋微笑着回应周寻:
“我不骗你。”
白色的长发无风而飘,月华皎洁倾泻而下,落在少女身上,化作微光碎撒,仿佛他们相见时一般……
【谢谢你,苏朋。】
“那么——”
“开始了。”
异世的魔女开口道。
话毕,漂浮在苏朋左手的魔法石一瞬间迸溅出耀眼的紫色光芒,她向周寻举起右手,底下的魔法阵呼应着魔女面前的符文,开始运转。
紫色的粉末漂浮而起,透出与魔法球同样的光。
以周寻为中心,漂浮的魔法粉末保持着法阵的模样开始逆时针转动。
周寻侧眼望去,人工湖的湖水正荡起涟漪,于水中倒映的月竟慢慢染成紫色。
湖水扑腾,波环不断,紫月似要自水中濯出……
魔法粉末的速度慢慢变快,逐渐影响了视野,一股晕眩感如潮水般涌上了周寻的大脑。
他快要看不见苏朋了。
回到过去之后,他还能看见苏朋吗?
为什么之前没有问?
重要的事情总在最后的才想起,想说的话也卡塞在喉咙里……
【这样可不行啊。】
“……苏朋,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
苏朋愣了一下,手中运转的魔法也稍稍放缓。
“什么问题?”
周寻弓着背,强忍着脑中翻天覆地的恶心感,他用力甩了甩头,尽量大声地喊道:
“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时间来到零点。
盘转的魔法再将加速,在即将昏睡过去之前,周寻看到了魔女不一样的神情——
是宛若孤月般的哀伤……
她泫然若泣地笑着。
“因为……”
“我很孤独啊。”
————————
没有好好学习…
没有好好运动…
没有好好面对过班上的同学……
没有好好了解过身为前座的杨釉承……
没有好好去和程徙道别……
没有好好和黄青沁表达过不满……
没有好好地向朱簌解释清楚……
我喜欢朱簌吗?
不清楚……
那声嗤笑算什么?
不明白……
那时的期待又是什么?
不理解……
我自己到底在寻找着什么?
以及,
我能回应她的期待吗?
……………………
“好无聊啊,不想学下去了。”自习课,程徙百般无聊地和同桌说着。
但他的同座似乎在沉沉睡着。
【他什么时候睡着的?】
程徙有些疑惑,前几分钟不还一起吐槽着节假日为什么还要回来上课的吗?
“算了,也快下课了。”
他打量了一下刚换完位置的教室,视线最后锁定在周寻的前座。
一个同桌几乎休学的空巢女高中生。
【平时也没见她和谁玩得很好……】
“程徙……”
耳边传来同桌有些虚弱的声音。
“醒了?”
“告诉我,川普上台了吗?”
“怎么问这个?不还在选举吗?”
“那亚刻播出了吗?”
“还没呢。你怎么突然……”
“五条悟变高达了吗?”
“前几天的事……不是,你咋了啊?”
“睡糊涂了而已……现在几号?”
“6月10啊!”
“离高考还有多久?”
“一年……”
“我多少岁了?”
“不是昨天才过的17岁生日吗?!”
“……现在几点了?”
“快大课间了。”
回答完周寻莫名其妙的问题后,他便缓缓坐起身来。
肩膀被狠狠拍了几下,面前的周寻仿佛与他失散多年,表情有些肉麻:
“儿子,我回来了……”
“你有病啊!”
程徙拍开周寻的手,看着他开始好奇地东张西望的样子,有些无法理解。
【鬼上身了?】
看了一会,周寻又转过头来,朝他伸出手:
“有没有吃的?”
“一包薯片——饿了?”
“嗯,给我。”
程徙很干脆地给了出去。
毕竟快下课了,他们很快就能一起大快朵颐……
“杨釉承。”
“啊?你,你叫我吗?”
“对啊!”
杨釉承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吓得打了一颤,她迟缓地转过身,弱弱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
“我请你吃零食哈!”
周寻豪爽地将刚拿到手的薯片一把塞到了杨釉承的怀里。
““诶?!””
程徙和杨釉承同时惊呼出声。
“不是哥们!”
“这个,这个……”
而此时的下课铃也响起,还没到两人说完话,周寻便顿时从位置上弹射而起,直接冲向门外。
“这家伙到底发什么癫……”
程徙半张着嘴,眉毛揪在一起,他轻轻地摇着头,一副倍受冲击的模样。
“那个……这包薯片?”
杨釉承小心翼翼地将薯片递了回来。
“呃……”
程徙看着面前额头光洁的丸子头少女,面露难色,他踌躇着,感觉干啥都不是人。
【好想吃薯片……】
【但这么拿回来是不是不够绅士?】
“要不,我们把它分了吧?”
……………………
6月10日早10点10分,漆兰中学。
周寻一口气跑下了楼,他喘着气,嘴角不自觉地咧起。
面前是再熟悉不过校园,四周是再寻常不过嬉闹。
身旁陆续有人经过,打闹着跑向学校的小卖部;
在体艺馆下课的人结伴悠悠离开,与急躁地冲入馆内的人擦肩而过;
教学楼下迅速聚集起人,他们聚成一团,狼狈又欢乐地玩着球;
男女厕所前排着不耐烦的队;
流浪猫领着白给的火腿肠;
抬头望去,与在阳台探出头来的人对视着;
图书馆走出抱着大堆书的人,想必更多是借来玩,书籍被借走后不久便呆在角落——
心情澎湃后也缓缓沉下。
黄青沁正和同伴商量着去剪新的发型;
程徙和杨釉承尴尬地分食着薯片,在肚子里非议着某人;
朱簌走到阳台,漫无目的地向下看去,却捕捉到一抹薄荷的绿色:
“我,我真的回来了啊……”
周寻压下喉咙的沙哑,视线有些模糊。
为了再见而再见。
一切都还在……
当然,
她也在。
“周寻。”
轻灵的声音同时从耳边和心里响起。
异常得像白天的月亮。
他缓缓转过头,
看到少女一笑莞尔。
“……苏朋!”
“嘘——”
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流下,依然随意地披散着。她穿着衬衫式的校服,黑色的百褶裙随风摇摆,她将手指竖在唇前,嘘声提醒。
黛黑的眼眸里,紫色虚光堪堪一瞬,魔女俏皮地朝周寻眨了眨眼睛:
“我叫梁雅倩。”
〖【这是新名字喔!】〗
苏朋装模作样地笑着。
“同学,你的名字是?”
白云攀上老旧的教学楼,缓缓落入头顶澄蓝色的海洋;温和的阳光扎进老树的冠顶,在水泥地上撒下点点光斑;鼻尖能闻到暖暖的气味,入夏的风懒懒地吹着,卷走他的诸般疑惑与情绪,再一次将少女的疑问送到耳边。
伴着身边的嘈杂,他哽咽地开口:
“我叫周寻……”
被名为「日常」的事物再次包裹着,心底生出希冀。伸出手,接过一片划开白云的树叶,指尖传来夏天的温度与心跳……
“寻找的寻。”
——第一卷[鹏云漫上寻常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