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艺馆的毕业晚会就要开始，大批的毕业生和老师们涌入馆内。
新音响正播放着富有节奏的预备曲；取代在办公室养企鹅的旧校长的男人整理着领带，迎着学生们的招呼慢慢走向馆内。
学生和教师相互搀扶着，欢快地拍着照片；手提着零食准备享受晚会的、手捧鲜花将要表白的、以及大方地牵着手的……
让刚刚回校上晚自习的苦逼低年级们好生羡慕。
但也不止欢愉，更有细稠的悲伤萦绕：
快退休的老教师调侃着眼角湿润的年轻女老师；女生们自拍着，在朋友圈的配文里渐渐生起悲伤，才了离别；男生们看向字幅，慢慢收敛起吊儿郎当……
为什么在最令人放松与庆幸的时间，也要迎来一次深刻的分别呢？
杨釉承不明白。
此时的她正将袋子里的钥匙扣分给同学和老师。
【要好好道别。】
她如此想到——不论熟稔与陌生……
袋子渐渐空了，只剩最后的两个钥匙扣躺在底部。
“那两个怪人呢？”
靛青夜幕之上，鹅黄色的盈凸月正静静地悬在西边，似乎与地面的热闹无关。
————
自那天后，魔女再也没有出现过。
月光自球中透过，皎芒活跃，但身旁依旧寻常。
【说好的教我魔法呢？】
周寻丧气地将玻璃球收回，嘴里嘟囔着对魔女的抱怨：
“吃电不干活的玩意，捡你不如捡块叉烧……”
“难道魔女也要高考的吗？”
他坐在教学楼通往楼顶的那一段楼梯上，铁栅栏门之后，便是日漫里能随意通往的天台了……
晚会即将开始，副校正用着依旧恶心的腔调宣讲着呈辞，新买的音响炫耀似的运作，音乐大声得有些沉重，以至于空气与墙壁传来一股震感……
“吵死了……”
周寻选择戴上耳机保护自己的平静。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这种场合就有种显见的厌恶感，所以经常翘掉，也会直接拒绝一些“自愿”的集体活动……
渐渐地成为了蛮装的怪人。
【但都最后了，没所谓了……】
他随意地往后一睡，视线穿过门的空隙，一轮鹅黄映入眼帘——
近似圆满。
【好无聊啊……】
周寻点开群聊。
————
邪恶三人众：
『薄荷派』“@异世界大运转送，晚会结束后出去玩”
『异世界大运转送』“我上茗州了哇”
『异世界大运转送』“［动画表情］”
『总之先看BL』“？”
『薄荷派』“这就走了？不提前说一声”
『异世界大运转送』“没办法，他们都没提前和我说”
『薄荷派』“……”
『薄荷派』“那你啥时候回来”
『异世界大运转送』“恐怕得8月份”
『总之先看BL』“［动画表情］”
『薄荷派』“［动画表情］”
————
【小寡妇得打电话过来了……】
黄青沁一边吃着烤串，一边等着周寻的的电话。
“青青，你看什么呢？”旁边的朋友问道。
“哦，没啥，跟几个小侄子聊天呢。”
“我以为你又在看男T……”
“啊哈哈……他们给我打电话来了，我先去接了哈！”
黄青沁讪讪地离开位置，来到稍远的地方蹲下，接通了电话。
“不出，没空。”
“……你又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那你要说什么？”
“出来玩。”
“不出，没空。”
“啧……”
电话那头传来不爽的咂舌声，偶尔能听到微弱到失真音乐——想来是他又给逃了。
黄青沁觉着自己的竹马已经有了不好的苗头，而这样不知觉的转折，大概发生在两年多前吧……
以及种种鸡毛蒜皮的事。
她叹了口气，沉下来说道：
“你怎么不去和你同学玩，天天就逮着我和程徙……”
“不想”
“以后可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喔？”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那朱簌呢？不准备和她说什么吗？不想去表白吗？”
“不敢。”
对面回答得很干脆。
“你当然不敢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吧！”
【你该好好想想了周寻。】
“我……”
黄青沁捏紧了手中的烤串签，语气里慢慢带上质问。
“先不说她对你是怎么样的，你的喜欢有没有意义——而是现在的你还喜欢她吗？哪个她？”
“究竟是她真的好看到让你忘了疤——还是你只是一个人傻傻地沉浸在从前的天真里？”
“……”
电话那边只剩下有些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没有回答。
黄青沁也没有再说话。
【或许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吧……】
她想起周寻前几天在巷子时欢乐的模样，又想起两年多前他一幅破破烂烂的样子……
【但，过去的东西已经过去了。】
位置那边传来一阵嬉闹声，黄青沁抬头看去，一个头发齐肩的女生正跟她们打着招呼。
“那个，黄青沁她没……”
“噢噢，她在那边呢！”
【不在现在的事物，就忘了它吧。】
“你好好想想吧。我先挂了。”
【就连现在的我们……】
抓了抓头发，黄青沁吐出一口浊气，切断了沉默的频道，朝原来的位置走去。
耳边渐渐热闹起来。
【也会在未来离你而去吧？】
————
“爸。”
“嗯。”
“我们能不能早点回来？”
“你本来就是茗州人，说什么回来的话？”
“这次太急我东西都没有收拾完，过几天还得回校拿资料呢……”
“我会让别人帮你拿的。”
“……嗯。”
高瘦的男孩没有继续说话。
窗外的场景被拉得细长，还来不及看清，车厢就又没入昏黑当中。
“轰隆隆——轰隆隆——”
陌生的车厢是那么的安静，只留有火车狰狞的轰鸣声。
程徙闭着眼，瘫软似的靠在窗旁，任由身体因为车厢的震颤而抖动。
“咚！”
车厢迎来一次猛烈的震动。
程徙吃痛，不禁深吸一口气，挺正了身体。
眼睛因痛而紧皱着，似将流下泪水。
火车驶离隧道，刺眼的白光也闯进了车厢。
“你怎么了？”
“没什么事。”
缓缓睁开眼，模糊的手机屏幕里，是『薄荷派』发怒的动画表情。
【我有什么办法啊……】
震颤依旧在继续，晃晃悠悠间，他只感觉自己被拖得好远……好远……
————
6月9号晚9点半后，漆兰中学。
随着最后的大合唱结束，不少学生陆续离开了学校。
操场上，也有不少的人聚集起来：
大部分拍照留念，小部分聚众开黑游戏，极少部分手牵手乱啃。
周寻低垂着头走在校道上，对操场上的声音置之不管。
〖究竟是她真的好看到让你忘了疤——还是你只是一个人傻傻地沉浸在从前的天真里？〗
〖我只是觉得——那些以前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他沉思着。
【我，喜欢朱簌吗？】
下意识的肯定，
又马上能找出驳倒自己的理由……
疑惑在心里打转，左脑搏击着右脑：
可他终究是想不出来。
“mad烦死了……”
周寻烦躁起来，心里下意识想要寻找迁怒的对象。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吵闹的校草角——
却发现一抹靓丽的红。
红色的束腰长裙勾勒出少女正舒展开的青涩曲线，清冷的脸上生疏地扑着脂粉，不知何色号的口红涂抹在她的唇上，又因她的一颦一笑而受瞩目。
来找她合影的人不在少数，她也化开脸上不自觉的冷淡，一一予以他人热忱。
朱簌在站人群当中，像极了一朵玫瑰。
很美，也很陌生。
少女眉眼微动，像是察觉到了视线，朝周寻这边看了过来。
“……”
“……”
如电火般，两人的视线只交织了一瞬，便匆匆错开……
【当做没看见吗……】
确实，这种时候还是当做不认识比较好吧？
即使可能是最后？
即使没有道别？
某些事物就这样在周寻的心里洇开，他自嘲地笑了笑，走出了校门。
————
夜幕愈沉，伸出手——仿佛能触碰到那无垠冰冷的靛青。
【要下雨了吗？】
从视线的角落，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窜出。
“周寻！”
亮着额头的丸子头少女喊道。
“……杨釉承？”
“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不去晚会呀？！”
“呃……就不太想去呗。”
“……”
再次收到了“疑惑”的眼神。
【是是是，我很奇怪，我已经没救了……】
他耸了耸肩膀，语气带上丝不耐烦：
“还有什么事吗？我等会和李在明有笔生意要谈呢？”
“啊？你，你好厉害……那，这个给你。”
“诶？”
面前的女生竟真的摆出一幅震惊的表情，像是怕打扰他一般急忙忙地将手里的袋子递出。
【有点呆的样子。】
知道的话以前就多唬她几下了……
“这个——给我？”
不解地指着自己，他问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啊——只是给你的毕业礼物而已。”
【但我和你也不是很熟吧？】
“坐你前面也有一年了，平时你和程徙也会帮我搬书啥的……”
杨釉承挠了挠脸蛋，笑得有些羞赧：
“总之你先收下吧。”
周寻愣了愣，原先锁着的眉头渐渐放松下来，他点着头将袋子接了过来。
“……谢谢。”
里面是精致的两个钥匙扣。
“嘿嘿。那个橙色的你帮我给程徙吧！我找不到他。然后白色的就是你的了——其实我不太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样的，所以就挑了奇怪点的哈哈……”
“谢谢你……”
【什么叫就挑了奇怪点的啊！】
“不用不用，对了，程……”
“啧……釉承！走了！”
不远处，杨釉承的哥哥催促着她。
周寻闻声看去，却发现对方表情凶得吓人。
“？”
“知道啦！你催什么催！”
杨釉承不爽地转过头音量十足地喊道。
她的哥哥被这一嗓子吼得脸上只剩下委屈，最后只能向周寻投去幽怨的目光……
【不是大哥，你一幅我抢了你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呼……那我走了，不打扰你做生意啦。”
杨釉承往后指了指他哥的二次元鬼火。
“啊？好……”
周寻摆了摆手：
“拜拜！”
“应该说再见啦！”
杨釉承咧着嘴，同样朝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但忽然又在老哥的哈气下停了下来：
“周寻，”
她转过身来，手中的钥匙与钥匙扣相撞发出声响，眼里只有不解。
“没有和大家道别……”
脑中响起了金属碰撞玻璃的声音，口袋里的玻璃球传来异动。
“不觉得很可惜吗？”
鹅黄色的月亮静静地悬在少女的身后，在靛青色的离别里，近似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