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奥迪SUV，被堵在了机场停车场入口，程之玉烦躁地按着喇叭。
车内残留着淡淡的香氛气息，程之玉的心情也同样有些飘忽不定——世界诅咒留给小尹的记忆，残缺到也许连梦境都算不上。还有程之月，那个总是捏着自己把柄、变着法儿敲诈勒索、阴阳怪气的妹妹，大概也不存在了。
无论是物质的，还是意识的，这个世界被篡改得如此严丝合缝，运转自洽。如果不是齐晓灵和小尹的事，也许自己还真以为只是车祸后的人格和记忆错觉。
我，程之玉，就这样被惩罚当女人了，还杀人诛心……真几把蛋疼！
……
国内到达出口，人流涌动。
低丸子头，黄色T恤，黑色牛仔裤，运动鞋。程之玉表情清冷地站在通道一侧，背靠大厅立柱，双手环抱胸下，手指上挂着车钥匙。
大厅里，温度舒适，但程之玉总感觉裸露的皮肤表面有些炸毛的刺刺感，似乎每时每刻都有一些古怪的视线从自己的身体表面阴暗爬过。
一回头，立马抓到了一道正在偷窥自己的目光，程之玉皱了下眉，吓得某个年轻小伙赶紧缩头。
身上的毛刺感散去，程之玉松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出口。
一名娇俏的少女出现了，简单的白T恤和蓝色牛仔短裤，素面朝天，扎着清爽的双马尾，背着双肩包，拖着个大号行李箱，在人群里左右顾盼。
程之玉一眼就认出了程之月，不过，已经变得格外安静，甚至还有点小淑女般的拘谨。
“姐！”程之月也看到了某个高挑的丽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拖着行李箱一路小跑，脸上绽开一个纯粹得有点傻气的笑容，“等很久了吗？”
少女声音清脆，带着点雀跃，毫无印象中的刁钻刻薄。
她叫我姐，嗯，和爸妈一样，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而且被篡改得更加彻底……没有受到程之月的刁难，程之玉反而有点失落。
“没，刚到。”程之玉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微笑，试图模仿一个姐姐该有的温柔。
程之玉的笑容是如此勉强，程之月微微一怔：“姐，是不是身体还没有好，妈不是说出院前都复查了吗……”
是啊，蛋没了，谁赔我啊……程之玉面无表情，转头朝停车场走去。
程之月看了看自己的大行李箱，咬了下嘴唇，也只能默默跟上。
姐妹俩忽然都没了话说，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映出了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个俏丽的影子，偶尔重叠碰撞。一路上，不断有偷摸的视线瞄过来，从姐妹花身上一晃而过，但程之玉已经没心情去理会了。
“姐，车修好了就跟新的一样。”白色的奥迪越野车前，程之月再次惊讶。
“只要发动机没问题，外壳钣金处理，重新上漆就行……来，行李箱给我！”
打开后备厢，程之玉朝妹妹伸出了手。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
程之月连忙摆手，动作麻利地把行李放好，又搂着自己的双肩包坐上了副驾，乖巧得不像话。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喧嚣的机场。
程之玉盯着前方，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偷偷打量身边的少女。
程之月抱着双肩包，望着窗外，侧脸线条柔和，长长的睫毛偶尔忽闪，安静温顺，跟程之玉记忆中那个牙尖嘴利、动不动就拿把柄威胁的小恶魔，简直判若两人。
方向盘轻轻一拨，车子转入高速，程之玉轻轻叹了口气。
“复旦的录取通知书什么时候下来……以后四年，你也算东海人了。”
车速平稳，程之玉转过头，寻找着话题。
“妈会帮我代收的。”程之月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说完，程之月摸出一副大大的眼镜带上，又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硬壳笔记本。
程之玉瞥了一眼，本以为会是数学笔记，结果那摊开的笔记本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五线谱！
一个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获得者，未来的复旦大学数学系本科生，居然在笔记本上画五线谱？程之玉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察觉到了姐姐的目光，程之月拍了下笔记本，有些小得意：“最近对作曲有点兴趣，感觉……数学和音乐，在某些层面上是相通的，都是一种抽象规律……嗯，怎么说呢，最近我在研究概率论在音符与节奏编排中的应用，蛮有意思的！”
程之月的声音很轻，表情很认真，带着一种探索未知领域的热情与专注。
这还是那个沉迷各种数学公式推演、认为艺术都是“无意义感性宣泄”的理科直女程之月吗？
程之玉懵了，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程之月沉浸在了数学与音乐的抽象世界中，手上时而涂改一下，嘴里也时不时哼上一段。
咦，这旋律还真不错，用数学理论来作曲，程之月果然是天才。难怪都说数学是一切学科之母，站在学术鄙视链的最顶端……耳边传来程之月的轻哼，那优美的曲调让程之玉大为震撼。
“姐，你觉得用NS方程来解决音符长度和随机节奏变幻问题，有没有搞头？”
忽然，耳边传来程之月的询问。
程之玉回过头，目瞪口呆：“NS方程？那不是流体力学用的吗……”
“音乐不也是由一个个基本的音符单元在随机节奏下组成的抽象流动体吗，我觉得流速场的某些概念，可以提供思路……”
程之月已经彻底进入了状态，开始阐述她的数学应用方向，各种专用术语层出不穷，砸得程之玉鼓膜生疼。
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尼玛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闭嘴！别影响我开车！”
“哦……”
……
……
门开了，程之玉当头走了进去，根本没管身后还拉着行李箱的程之月。
“咦……”
程之月站在房门外，看着屋内的装修，眉头不易觉察的皱了一下。
“没时间做饭，你先休息下，等会儿出去吃……嗯？怎么不进来？”
程之玉从冰箱里取出了两瓶饮料，一回头，却发现妹妹还站在门口发呆。
“程之玉，难道不应该你帮我把行李箱搬进去吗？”
程之月嘴角慢慢翘起一个神秘的弧度，语调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嗯？”程之玉微微一怔，眉头蹙紧，她从程之月的脸上，仿佛又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哥，你相信多重宇宙论吗……或者，量子涨落对时间和能量的不确定性表达，或是因果关系的非对称性……”
时间仿佛凝固了。
程之玉手里的饮料落了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身体僵在原地。一股灼热的电流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让她头皮发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似乎下一秒就会破体而出！
哥？！
她叫我哥？！
难道她……记得？！
程之玉连退几步，脚下差点失稳，惊骇无比地看向程之月。
“程之月，你……你记得我是谁？！”程之玉呼吸急促，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那声久违的“哥”，如同撕破厚重迷雾的惊雷，让她从快要溺毙的孤独中瞬间挣脱。
“哎，我只是想验证一下，为什么我一夜醒来，这个世界就莫名其妙被篡改了好多东西，几乎没有破绽……看来，不是我的精神出了问题，而是世界被人动了手脚！”
程之月靠着门框，脸上的笑容越发诡谲！
砰！
程之玉关上房门，然后回身搂住了程之月，因为激动而全身颤抖——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以前的程之玉，孤独感也会瞬间消失！
“哈哈，你记得！你真的记得！”程之玉的脸上带着狂喜，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哽咽，“太好了，太好了！”
程之月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了，小脸通红，眼里绽放着同样兴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