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是这间密室中唯一跳动的东西。

它被安置在雕刻着狰狞兽首的青铜烛台上,昏黄的光线奋力地推开浓稠的黑暗,却也只能照亮中央那张巨大黑铁长桌的一角,以及围坐于桌旁的数道幢幢鬼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冷铁、陈旧血腥与某种名贵熏香的压抑气息。

沉默,如同实质的重量,压在每一个人的肩头。 

长桌尽头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个男人。

他便是“阿萨辛”,这个足以让天朝边境所有官吏和匪徒闻风丧胆的名字的主人。

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压,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置于腹前。

然而,他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呼吸,都仿佛能牵动这密室中光与影的脉搏。

下方,是他引以为傲的“十心众”——组织的十位最高干部。

“……‘沙蝎’在西边粮仓的行动,已经确认失败了。”

一名负责情报的干部低着头,声音干涩地汇报着。

“我们安插在驼队的眼线回报,押运的货物安然无恙地抵达了玉门城,守军方面……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话音刚落,一个粗哑的声音便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响了起来。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魁梧如熊的壮汉,他裸露的臂膀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每一道都像是在炫耀着他的战功。

“哼,我就说过,那些躲在暗处下毒的小把戏,终究上不了台面!”

他粗壮的手指在冰冷的铁桌上敲击着,发出“咚、咚”的闷响。

“一群只敢在水井里投毒的老鼠,能成什么大事?若是把这任务交给我,只需五百精锐,我便能将那座粮仓连同守军的营地一并夷为平地!”

“匹夫之勇。”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形瘦削、指甲修得尖锐的男人,他正用一块丝绸慢条理斯地擦拭着一柄淬着幽光的短刃,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如蛇信。

“若是你的蠢货们惊动了玉门城的驻军主力,引来围剿,你拿什么去填?你那引以为傲的肌肉吗?”

“你说什么!?”

壮汉猛地一拍桌子,铁制的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桌上的烛火都跟着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我说得不对吗?”瘦削男子终于抬起眼皮,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每次任务,你都只会用人命去堆。组织培养一名合格的刺客需要多久?在你眼里,他们不过是可以随意消耗的数字罢了。”

“总比你这种只会躲在女人裙子底下,用些下三滥手段的阴沟货色要强!”

“你找死!”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密室内的杀气骤然变得粘稠。

“够了。”

主位上,阿萨辛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称得上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抚平了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壮汉和瘦削男子皆是浑身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立刻噤声垂首,不敢再多言半句。

阿萨辛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每一个与之对视的干部都感到一阵心悸。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负责情报的干部身上。

“下一个议题。”

“是、是!”

那名干部连忙起身,额角已渗出冷汗,他恭敬地翻开手中的卷宗。

“第二个议题,关于吐蕃方面的新动向。根据我们潜伏在吐蕃王庭的线人密报,他们似乎正在集结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目标不明,但行军路线有向我方控制的商路靠拢的迹象。”

一位身着华服,看上去像是富商的干部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沉吟道:

“吐蕃人一向无利不起早。这条商路是我们重要的财源,他们在这个时候有动作,恐怕是盯上了我们下一批出关的货物。主上,是否需要提前调整路线,或是加派人手护送?”

“不可。”

另一位面容枯槁,如同老僧的老者缓缓摇头。

“我们与吐蕃的默契是互不干涉。若我们主动增兵,便是破坏了规矩,反而会给他们出兵的口实。依老夫之见,静观其变即可。吐蕃王庭内部派系林立,这或许只是某个部落首领的擅自行动,意在试探。”

“试探?万一不是试探呢?”富商干部皱眉,“若是损失了那批货,我们未来半年的用度都会吃紧!”

“钱财乃身外之物,为这点小利而打草惊蛇,非智者所为。”

“你……”

“下一个。”

阿萨辛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情绪,却让争论的两人同时闭上了嘴。

情报干部如蒙大赦,赶紧翻到下一页:

“第三个议题……是关于‘蜂刺’的任务报告。他已于五日前,成功截杀天朝神策军龙骧校尉陆云及其麾下残部。‘连心锥’已布下,确认无一生还。”

此言一出,室内响起几声满意的低哼。

“干得不错。”那名魁梧的壮汉难得地称赞了一句,“神策军的走狗,早就该杀了。”

“一个校尉而已,不足挂齿。”瘦削男子将短刃归鞘,语气依旧冰冷,“不过,倒是处理得很干净。”

阿萨辛微微颔首,算是对这次行动的肯定。

他扫视了一圈,见无人再有异议,便准备结束这场冗长的会议。

“最后一个议题,”情报干部见状,连忙补充道,“是关于前些时日,在鸣风坡一役中,生擒了塔里克斯的那名女子。”

他顿了顿,念出了那个名字:“白玉怜。”

“白玉怜?”阿萨辛的眉梢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脑中搜寻着这个名字,片刻后,他淡淡地问道,“哪家的后起之秀?”

“回禀主上,此女并无名号,似乎只是京城来的某个小角色,奉命前来查案的。”

“小角色?”

阿萨辛的嘴角,逸出一丝几不可闻的轻笑,那笑意里带着绝对的轻蔑。

“能让塔里克斯那个蠢货栽跟头,倒也算有几分运气。此事不必再议,一个无名之辈,不值得浪费‘十心众’的时间。”

他缓缓站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投下了一片更深沉的阴影。

“散会。”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躬身行礼,准备退下。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病态甜美的女声,从角落的阴影中响起。

“主上,真的要对那个白玉怜置之不理吗?”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他们惊愕地回头,望向那个胆敢在阿萨辛做出决断后,还提出异议的人。

阿萨辛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整个密室的温度,却仿佛在这一瞬间骤降了数分。

“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听者感觉如坠冰窟。

“不敢。”

那声音的主人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她对着阿萨辛的背影,盈盈一拜,姿态优雅,语气却听不出丝毫的畏惧。

阿萨辛终于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

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精致得如同苍白人偶般的面容。

“我没见过你。”阿萨辛的视线,停留在了她那头独特的、黑白相间的青丝之上,“你是谁?”

女人抬起头,脸上绽开一抹诡异而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甜美,却让人不寒而栗。

她轻声说道:

“奴家萧紫悦,于半个时辰前,刚刚‘说服’了第八席的大人退位让贤。”

“从今往后,便是新的‘十心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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