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妈终于走了，持续多日的唠叨让程之玉很是头疼——和以前一样，与自己是否变成女儿没有任何关系。
过去两天，程之玉没有再在老妈面前表现出对身份和记忆的质疑，或是一些应激反应，她可不想真被老妈抓着去看精神科医生。
但她没有放弃，而是展开了更深入的取证——神经妄想症的说法让人恐惧，但她觉得自己肯定不是，而是这个世界绝对出了问题。
从游戏，到社交软件，再到电子邮箱，所有的内容又重新筛查了一遍，甚至手机上能找到的大学同学和高中同学，都旁敲侧击地联系了一通。
所有的反馈，无论陌生的，还是熟悉的，都表现出绝对的逻辑自洽，而且无懈可击。就连大学期间，自己住在哪个女生寝室，都被几个女同学信誓旦旦地描绘了一番。
总之，取证的结果，让程之玉再次崩溃。
……
一直折腾到傍晚，依然一无所获，程之玉连晚饭都没有吃。
“喂，程之月，又有什么事？”电话又响了，程之玉按住内心的一股子无名火，尽量把语气放得平静，“妈已经到家了吧？”
“嗯，那个，姐……爸妈还是让我到东海陪你……”程之月很小心，大概感觉到姐姐的情绪十分不好。
“随便吧……”程之玉打开一罐下午买来的冰镇啤酒，大口喝着，企图压制内心那股子焦躁。
“姐，能给我点钱吗？我想买个平板……”程之月的声音更小了，似乎难以启齿。
“我如果不给，是不是又要找理由勒索？找老爸爆金币不更好？”一听到要钱，程之玉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脱口而出，然后一秒钟后，又愣了。
记忆里的妹妹，总是拿着各种把柄，让自己乖乖上供。但现在，完全不是那种味道，而自己，却还是以前的反应。
“好，要多少……”程之玉调整了下呼吸，语气放缓，“有什么事，发微音就是了，不用老是打电话。”
终于打发了妹妹，程之玉丢开空的啤酒罐，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看看手机，程之玉越想越觉得憋屈，难道自己真是女人，所谓的记忆只是精神妄想症？
不不不，还有一个没验证……程之玉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赶紧切换SIM卡，翻出通讯录。
一个搞不清楚是谁的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备注。
程之玉想了下，开始拨打。
“玉姐？”
电话接通，是个很年轻的女子，声音虚弱，听起来那么点耳熟。
“那个……对不起，我上周出了车祸，有点脑震荡，记不起这个号码了……”程之玉斟酌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我没有备注，请问你是……”
“啊？车祸？玉姐，我是齐晓灵啊！”年轻女子的声音迅速急切起来。
齐晓灵……程之玉猛地一个激灵。
一道闪电从脑海里掠过，一个模糊的轮廓瞬间点亮。
这是一个她打死都不愿意记起来的名字，属于她曾经的记忆里，最阴暗的一部分。
“玉姐，我辞职了，准备换个城市……呜呜，我好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那个人真的是个骗子，呜呜……”
电话里，齐晓玲哭了。
程之玉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不光是因为对方的哭声，而是对方刚才那句话，从某个逻辑角度上讲，已经连接到自己想要验证的东西。
“你……你在哪儿！”
程之玉脸色有些发白，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
……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某小区，放眼过去，四周全是老破小，住在这里的不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就是外来打工的年轻租客。
T恤牛仔裤加运动鞋的程之玉跳下车，不用刻意去回忆，就找到了齐晓灵居住的出租房。
门半开着，里面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个女孩正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
“玉姐，他的身份都是假的，他说的公司根本找不到这个人……”
门内，女孩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泪痕。
齐晓灵，是程之玉八个月前交往过的女孩，来自西南某贫困山区，人长得很漂亮，在一家服装品牌店打工。
当时的程之玉一时兴起，用了假名和假身份与之交往，双方发生关系的地方，就在这个出租房里。
这段感情游戏，一度还被程之玉视为最得意的经历，因为对方完全没有识破自己的假身份。
五个月前，齐晓灵声称怀孕了，程之玉用最后的甜言蜜语留下了一笔钱，让对方堕胎，然后再也没有出现。
“玉姐，是不是他发现我的学历是假的，而且还不是处女……”
女孩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哭出了声。
“他，他长什么样子？”程之玉张了好几下嘴，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给你说过，很帅。”女孩抹了下眼泪，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然后递给了程之玉。
照片上的青年西装革履，潇洒帅气，笑出两个小酒窝……模样是如此的熟悉，就是以前的程之玉！
现在，新的程之玉又出现在齐晓灵的面前，但面对的，却是一个心灰意冷的无助女孩。
程之玉脸色苍白，身体慢慢后退，靠到了门上，一语不发。
“玉姐，我找了他几个月，但他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电话都是空号。”女孩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慢慢挤出一丝微笑，“玉姐，你是我在东海唯一的朋友，如果当时听你的，我也不会是这个下场。”
过去的自己，确实存在，不是我的妄想……世界被篡改了，但留在手机上的电话号码，却是连世界诅咒都无法完全抹除的罪恶记录，是等着我来认领吗？
“以后我会重新生活，这个电话号码明天就会注销掉。”女孩走到程之玉面前，深深鞠躬，“玉姐，谢谢，离开前能来看我。”
程之玉回过神，握紧双拳，声音嘶哑：“放心，我会把那个骗子找到，让他亲口向你道歉……”
女孩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不，玉姐，其实你也不了解我……我也是贪图他的钱，包括上次，我骗他给我买新手机……怀孕也是假的，我想逼他娶我，我知道，这都是我的报应。”
呵呵……原来，是两个戏精的彼此伤害……盯着眼前面带自嘲的女孩，程之玉心里五味杂陈。
程之玉走了，女孩继续蹲到行李箱前。
十几秒后，女孩突然抬起头，看向房门，再看看眼前的行李箱，脸上出现一丝茫然。
“咦……我在干什么……哦，对，我找到个好工作，要离开东海了。嘿，怎么脑子突然懵了呢。”
齐晓灵恍然大悟，拍了下脑袋，手上的动作越发麻利。
……
离开齐晓灵的家，站在楼下，望着那半轮月光，程之玉笑出了声。
有关齐晓灵的记忆，让她既庆幸，又茫然——大概，这就是世界诅咒最恶意满满的一次调侃吧？
我是程之玉，以前是真的，现在也是真的……我要变回去……
抽出失去最后意义的SIM卡，丢进下水道，程之玉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