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起。”
最终,在紧紧绷住身形、稳定住情绪以后,加布里埃尔尽力用之前那样听来神秘莫测的语气,让如蒙大恩的霍依伦站了起来。
棕发的男人在诚惶诚恐地起身后,依然从口中不停地涌出赞颂的话语——虽然受到文化水平和教育程度的限制,男人没办法说出很悦耳的词汇,但着实都是他的心里话。
毕竟,他真的见到了那位金发的神使施展神迹。
放在平日里、哪怕被最亲近的挚友传达都依然无法相信的,突破常理界限的施为,就那样在自己眼前,像是轻描淡写一般发生了。
......
那道有些刺眼的光芒从房间正中央消退之后,霍依伦就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或者说,铺了地毯的木质地板上方;看到了“那个”。
——从外形上怎么也看不出来是自己孩子的透明体,却不知为何,带给自己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霍依伦一开始还感到惊诧不已。
如果在场还有其他的目击者,恐怕甚至直到光芒消退的前一秒,都会在脑海中最后一次闪过“这是戏法吧”的疑问。
——无论感到多么怀疑和奇诡。
人们都会在看见光芒消退之后显现出的事物以后,再也不怀疑所谓“神迹”的本质。
奇迹的力量就在于此。
至于亲历者的霍依伦本人。
——他在短短的惊诧之后,立刻意识到:
“那就是他的孩子”。
熟悉的感觉,与视觉、听觉、触觉、嗅觉都毫无关系。
心中的连结,让他坚信那就是他的孩子。
他本还有些迟疑,但他试着和那个透明的影子打了打招呼。
用他和孩子一贯以来的那样、挥挥手,然后把手放在鼻头,假装成是孩子在故事书中看到的童话怪物一样。
然后,他看见那个已经离开他许久的孩童,就像他记忆里重复过千百次的一样。
——将两只像是手臂一样的肢体,缓缓举到了额头的两侧。
就像,那个孩子为数不多、但在男人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记一样的,希求身为父亲的他的拥抱。
......他们家的儿子,更加亲近母亲。
所以,那名孩童,也很少向男人希求拥抱。
记忆里仅有的,也不过寥寥四次。
——那样的场景重现在眼前时,霍依伦愣在了原地。
然后,不过一瞬。
或许也有更久。
......热泪就像是决堤的温泉,从男人的眼眶中奔涌而下。
......拥抱不过只是短短五秒。
在男人的梦中,却像是五百次也不足够。
......
之后具体还发生了些什么,霍依伦已经不记得了。
或许他说了些话,或许他流下了些眼泪,或许他试着去牵起那透明身形的手。
他不确定。
但他能确定的事有一件。
他已经很满足了。
——满足到,还有些满足不了的程度。
......
“实在感谢两位神使大人......”
即便是送到门口的时候,霍依伦也依然在不住地说着些感谢的话语。
“善行本应得到回报......此番度过考验,好心人自然得以接恩受庇......”
褐发的男人——此刻是别人眼中的神使、实则身为城村山野行商的加布里埃尔,一边陪着神秘莫测又优雅的笑容,一边几乎是逃一般朝着门口快步走去。
要是霍依伦细心些,恐怕早就注意到“神使大人”眉角那尴尬的弧度了。
可惜,他现在沉浸在蒙受奇迹的惊喜中。
几乎无法自拔——所以赞颂感恩的词汇,就像是想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和思念都转化成话语一样,不断从他口中涌出。
让加布里埃尔都有点难以招架了。
......玛门的。
这让人怎么受得了,就像国王陛下惩罚下野的皇宫侍卫跟在你身边,你还在假扮皇帝陛下一样。
加布里埃尔额上冷汗直冒;幸得头巾盖掩,被“神使们”帮助的小村土民也没有发现“那位大人”失态的一面。
拒绝了男人挽留一宿、以招待回报恩惠的提案,加布里埃尔踏下霍依伦家门口的台阶。
“大人——”
“嘘——”
本来眼见留待不及,霍依伦就要大喊出声,加布里埃尔连忙用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对方降低音量。
“室内还留有圣力,请您紧闭房门,静待一晚圣力散去......否则或许会留下不好的影响,还请您注意......包括那些衣物,也请好好收起来放回原处吧。”
“——噢......我明白了大人!”
看着终于不打算追出门来的霍依伦,加布里埃尔放下了停在嘴边的食指。
......这会儿加布里埃尔倒是顾不上所作所为表现出来的习惯性动作过于符合人类的模样了。
本就因为帛曳此前突然提到的“可能仍然被圣神关注着”的念头而感到茫然无所,加布里埃尔此刻只想要找个安静的空间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本来说是要借霍依伦这一单在村里打响知名度,就算他和自己在这里上演一出没有提前排演的剧目也不成问题——“在普通出行的途中突然被将自己看做神使的群众围起来”也是加布里埃尔已经提前做好的预案,所以不存在无法应对突发情况的问题。
但是。
加布里埃尔他怕啊。
劫匪的刀,官兵的绳索,荒野的狼群,这些对于行商来说虽然也很危险、也是加布里埃尔一直都会感到棘手的东西。
但是那能一样吗。
劫匪的刀,明晃晃的,如果就那么一把、握在对面的人的手里,自己也可以看着躲来躲去;
官兵的绳索,躲着官兵不走官道,可以大幅降低被抓的概率;专业人士就要走专业人士的路,这是行规;
荒野的狼群......
如果自己真的哪天在穿越图索里荒原时被野狼咬死了。
那是自己活该——野兽在这几样里是最容易对付的了。
......加布里埃尔咽了口唾沫。
这些都是看得着的东西。
那举头万米,谁知道圣神在哪里盯着你。
——只要一想到这点,加布里埃尔就感到压力溢出心口。
谁知道对于渎神者,圣神是会在对方还活着的时候施加责罚、还是在死后收走灵魂进行拷问。
......就算问帛曳,恐怕也不会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毕竟无论怎么说,帛曳自己就是被圣神责罚下界的。
对人类要打算怎么做,加布里埃尔甚至是没勇气听。
所以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和帛曳的同行不一定就会结束,但也说不准就此停止。
无论如何,不仔细想想、不和帛曳继续深入聊聊这方面的话题、收集更多的情报。
自己是安不下心的,哪怕就是立马在帛曳怀里睡一觉都——
不,算了,不要想那种事比较好。
......这样想着,加布里埃尔不由得看向身边。
帛曳本就等在门口,加布里埃尔出门以后就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背后。
“......加布里埃尔。”
“嗯——嗯?!怎么了吗?”
在神经紧绷的时候被突然主动叫到名字,一下子被惊到的加布里埃尔声音都走声了。
“那个人类男性。”
“明明实现了愿望,却不‘开心’呢。”
喃喃到,金发的天使微微眯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