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家的晚饭一般没有固定时间,司辰雪会自己做饭,一素或者一荤一素,然后各留几口再加一碗冷饭冻在冰箱里,给加班回到家的司警官自己拿出来热了吃。

回到家的司警官就不再是对策科里深受信赖的司警官,只是一年到头忙碌的不称职父亲司诺而已。

他不会去敲女儿房门,仅仅是有现成剩饭就值得感激了。

吃完之后,他就把堆在水槽里的碗洗掉,回自己的主卧室里,直接休息或者看会儿资料再休息。

父女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一整夜都不会见到一次面或者说上一句话。为了避免两人的行动路线意外撞上,司诺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听到司辰雪锁门睡觉的声音才出来洗澡。

“…………”

但是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司辰雪做了一荤两素一汤,分别是红烧排骨、凉拌醋黄瓜、韭菜炒蛋和番茄牛肉汤。

她今天心情显然很好。

甚至在餐桌旁等着父亲回家,菜也热过了。

司诺站在两米外的玄关有点无所适从了,双手在裤腿上不住地擦着。

“这么丰盛啊……”

“嗯。”回答只有一声鼻音。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要问司辰雪,比如为什么会出现在讨伐梦魇鲨鱼的现场,为什么无视风险近距离拍摄,如果没有魔法少女在又该怎么办。

但是这些问题在热腾腾的饭菜前似乎都不重要了,虽然不知道司辰雪的心态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们父女俩或许可以就此打破妻子死后多年来的冰冻,慢慢开始修复关系……

“你坐啊。”司辰雪说。

她摆弄着手机,一根大拇指在屏幕上敲出了残影,并未抬头看司诺,那语气却还是一样的冷淡。

司诺脱了老皮鞋,过去坐下。

“今天怎么……?”

“我被魔法少女救了,不劳您费心。你当时已经翻了船,正在泥巴里躺着昏迷呢吧?虽然什么忙也没帮上,但好意我收到了。”

……好像是司诺擅自理解错误了。

今天的特殊状况不是因为女儿要对他怀柔,只是她心情意外地好,所以施舍了一餐热饭罢了。

“新魔法少女诞生的瞬间……”

司辰雪捧着脸颊痴笑起来,“史诗、尊贵、美丽、震撼人心……语言完全无法形容,镜头也记录不下美好的万分之一。”

她只是想找个机会向司诺炫耀罢了。

要再次提醒他,身为普通人类大叔他做不到任何事情,驱船救援只是不自量力,她遭遇危险是为了给魔法少女觉醒的传奇故事架设舞台。

“她和我说,她的代号是「小雪」。雪……不觉得跟我很有缘吗?不过,事情结束后她就溜走了,真是个害羞的孩子。至今为止,应该也只有我一个人和她说上了话,知道了这个代号吧。”

司诺在旁边差点呛到。

他夹了一片醋黄瓜在嘴里慢慢地嚼,嚼成了混在酸水里的碎末,仍然没有咽下去。

事到如今,自己就是小雪这件事是说不出口了……

司诺仿佛理解了制花人当年的判断,真实身份这种东西确实很难以启齿啊。家人的眼光、社会的议论,各种各样的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在隐瞒身份的时候可以随着变身解除暂时封存起来,可是公开之后呢?变了身是魔法少女,不变身也被当作魔法少女对待,那不是白变了吗?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制花人……会不会就是这个矛盾的牺牲者?

她一直独来独往,也许就是某次不慎暴露了真身,结果因此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这对青春期女生肯定是沉重的打击,而司诺作为成熟大人,却完全没有体谅到魔法少女们的难处,一直穷追不舍。

现在他终于理解了制花人,可是制花人却已经不在了。

不对……

司诺想起了今天在长江前线看到的画面。

透过望远镜的狭小视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魔法少女制花人的身影。

反文明力场有时也会对光学工具做手脚,但还没到凭空捏造出不存在之画面的地步。

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刻……疑似制花人的身影确实存在于那里。

但是芒种在事后的作战报告中却没有对此作任何解释,甚至没有提到自己遇见了其他人。

魔法茶会内部也出现了分歧吗?

换作平时,司诺就会开始盘算将茶会分裂后亲近对策科的一派吸纳过来,但现在他却产生了一丝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犹豫。

「从来没有天生的英雄」,制花人说过。

她们是自愿放弃了大好青春年华、安稳的生活甚至学业和未来,为人类之幸福而奋斗的一群孩子。对于这样的少女们,难道连基本的个人隐私也不能给她们保留吗?

司诺想着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事情,闷闷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司辰雪也不会主动跟他搭话,难得的父女晚餐气氛就和平日一样沉默。

老小区里的50平公寓,客厅里的灯好像有点太亮了,刺得司诺的浑浊老眼有点疼。

“小雪,”

“干什么?”司辰雪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

“你们那个跟拍魔法少女的小团体,呃,团队,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你要取缔我们?”

“不是不是,我是想以个人身份,跟你们的团长吃个饭,聊一聊……以后的事。以后啊……”

司诺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卡住了。

他不能以个人身份承诺任何事,也不能代替整个对策科作决定,说是吃个饭聊聊,实际上——真的就只是吃个饭聊聊。

制花人之死还没落下帷幕,稀有梦魇和邪恶结社就迫不及待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这场呼啸的春日风暴中,所有人都只是看不清前路的小电驴。

“我给你讲个今天听到的笑话。”他突然说。

“我不听。”司辰雪果断答。

“厨师做菜看菜谱,制花人看的是不是花谱呢?——是一个住在城中村的金发小姑娘告诉我的,你们肯定合得来,能变成很好的朋友……”

司辰雪的反应慢了一瞬:“金发小姑娘?”

“对,叫任华织。”

“原来你们也认识……”司辰雪沉吟道,“老爹的消息真不灵通,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她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慢吃。”

只给司诺留下一个一如既往的背影,走进房间锁上了门。

司诺就看着还剩大半的排骨,抓了抓脑袋,带下来好几根斑驳的灰白头发。

“叫老爹了,再接再厉……难道我想的这个笑话真的这么不好笑吗?”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