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之前的那些要求，这个要求反而是让步了许多，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血液到底有什么研究价值。虽然环保总局每年都有免费的员工体检，但叶歌从来都没有去过医院，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应该还算健康。
离开诊所的时候，外头的垃圾已经完全打扫干净了，就连地面都清理了一遍，效率简直高的吓人。就是地上的血渍还没完全擦干净，原本的血腥味倒是被一股更加浓郁的洗洁精味给掩盖了下去，估计再过段时间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本着夜长梦多的想法，叶歌甚至没有多问李牧婉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便急匆匆地带着换了身女仆装的爱丽丝离开了旧城区。来时坐的是全心为你公司的网约车，回去的时候自然也不例外。但这时陪在他身边的女仆却不像来时那样默然，反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叶歌被爱丽丝看的有些不自在，设置好导航的地址后主动向爱丽丝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之前爱丽丝也会像现在这样看着自己，但不会给人一种不自在的感觉。那时她看着自己与其说是探究，还不如说是一种默认的设置，身为女仆的她理所应得地追随自己的主人。但现在迎上爱丽丝那双猩红的眼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眼中流转的“情绪”。
果然，女仆爱丽丝和真正的爱丽丝是不一样的。那种差别非常明显，甚至到了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程度。不只是反应速度或者是“性格”这样的差别，而是更加本质的不同。如果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女仆爱丽丝，那叶歌甚至不会生出要主动和她交流的念头。
“我想和主人说的话就算说上三天三夜也不够，但时间已经不容许我继续任性下去了。”爱丽丝看了一眼前座的自动驾驶系统，放轻声音道：“今天有这些收获就已经足够了，接下来会由另一个‘我’继续陪着主人。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完成的，也请继续命令我吧。”
“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叶歌多少能够理解爱丽丝的难处，而且他也不打算在车里去聊那些麻烦事。但麻烦的事情放在那里不会自己消失，只会不断地膨胀，直到再次找上门为止。趁着来之不易的假期，叶歌还想尽可能多地了解一下自己的敌人。
“很快就可以了，在今夜之前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如果您的耐心还足以等到爱丽丝完成核心程序的移植，就请和另一个‘我’多说说话吧。我还想再多了解您一些，直到成为能够令您满意的完美女仆。”爱丽丝闭上眼睛，仿佛是有些困了，身体自然地靠坐在椅背上。
“好。”叶歌自无不可，点头应了下来。很快，他本能地察觉到，爱丽丝身上的气场发生了些许变化，再次睁开后的眼眸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淡蓝色。说来他对自己的女仆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只知道瞳色变化是切换人格时最显眼的征兆。
他无意去区分爱丽丝的两个人格，或许到最后女仆的人格就会被鸠占鹊巢的主人格完全取代，又或者是说无论哪个人格于他而言都没有区别，反正都会扮演着忠心耿耿的女仆的角色。而他纵容着自己的贪婪一点点膨胀，仿佛是种下一颗种子，幻想着能收获到整个春天。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平静，而爱丽丝没有再说话，好似又变成了那个一动不动的木头人。叶歌倚靠在窗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却什么都没有在想。他明明有许多东西该去思虑，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在窗外的风景逐渐从陌生变到熟悉时，爱丽丝才有了动作。她微微侧头，忽然伸出了手，仿佛是触摸着一件艺术品一般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叶歌的脸，轻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缱绻道：“主人……心情很不好么？”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叶歌回过神来，恍惚间看到了爱丽丝越凑越近的脸庞。清澈的眼眸中透露出毫无防备的愚钝，精雕细琢的眉眼间却不似往日那样平静，反倒是一点点变得真实起来。
“如果是平时，您应该会通过看小说或者是看视频来打发时间。我推测您可能是心情不好，所以除了发呆以外什么都不想做。”爱丽丝轻声道。
“那你明知道我心情不好，也还是要打扰我么？这可不是合格的女仆应该做的事情。”叶歌有些好笑地说道。虽然他并不是真的心情不好，只是习惯性地陷入到一些回忆中，不知不觉间就忘记了时间。
说来，东十二区是一个很神奇的城市，明面上来说这是联邦政府管辖下除了东一区外面积最大的城区，居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是近几十年才搬过来的。但提起这座城市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还是混乱与落后，时至今日也还有太多的岗位没有完成自动化。
在旧城区的地界，这种感觉只会变得更加明显。这里没有密集的高楼大厦，看不到层叠而令人头晕目眩的环高架桥，地面上仍旧残留着还未来得及打扫的落叶和垃圾。人来人往之际，即便是停下脚步也不会显得多么突兀，再也没有了那种分秒必争的紧张感。
它确实是和叶歌记忆中的世界更加相似。偶尔周末休息时，他总会忍不住想出门走走，令人潮涌动的喧嚷声将自己淹没，好像这样就又穿越了一次。但等他回到家时，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预制罐头去加热，上班的味道就会将他从浑噩中拖出来，令一切都回到正轨上。
他本该已经完全习惯这样的生活，但每次清醒过来却仍觉恍惚，仿若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还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无论多么努力都不能习惯在这里的生活，每日浑浑噩噩地度日就是未来的全部缩影。
“但女仆更应该关心主人的心理健康。如果您心情不好，就请多和爱丽丝说说话吧，这样或许心情会变好一些。”爱丽丝收回手，乖巧地坐在叶歌身边。
叶歌想起来之前另一个爱丽丝的委托，也没有了继续看风景的心情，只是下意识地问道：“你想聊些什么？”
他没想过要问一个机器人这些事情是否合理，也不知道和机器人聊天到底有没有意义。但既然这是爱丽丝的请求，那他就不会拒绝。他期许着爱丽丝的到来会给他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些许变化，无论是好是坏都行。
“……关于主人的事情。”爱丽丝稍稍思考，随后道：“爱丽丝想知道更多关于主人的事情。”
“这个话题太宽泛了，如果只是工作或者日常生活之类的倒是无所谓。不过连我自己都未必能完全了解自己，主动说出来就有点自卖自夸的嫌疑了。”叶歌摇了摇头，“还是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
“主人似乎很喜欢爱丽丝，我想知道那个原因。”爱丽丝毫不犹豫地说道。
这次换叶歌陷入了迟疑，好一会儿才撑着头道：“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吧。如果你长得足够好看，说话也好听，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那主人会一直喜欢爱丽丝么？”爱丽丝微微歪头，似懂非懂地说道。
“会的。我们会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直到我死的那天。再没有什么是比这种关系更加可靠的了。”叶歌用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说道。
“那您希望我成为怎样的女仆？”爱丽丝继续问道。
“……”叶歌靠在椅背上，好像陷入到无端的联想，许久以后才回答道：“没什么特别的期望，你只要保持现在这样就可以了。现在的你已经够好了。”
“谢谢您的夸奖。爱丽丝会努力成为更优秀的女仆，未来也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爱丽丝轻声说着，嘴角微微扬起好像在笑，但仔细看的话又没了这种感觉。从未有人在她那过分冷清的脸蛋上看到任何表情，仿佛从出厂起就没有设置过这种功能。
叶歌仔细端详着那张精致的过分的脸蛋，感叹着到底是怎样的有钱人才能订做出如此精致的人偶来，几乎达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程度。但爱丽丝终究不是人类，她没有人类的许多习惯与特征，如果看久了也还是能察觉到些许端倪。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叶歌收回视线，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车，前排的自动驾驶系统已经在提醒他了，“走吧，我们回家。”
本以为家门口说不定会有埋伏什么的，但回家之后意外的顺利，别说是警察局那边了，就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都没有问他今天请假去做了什么。于是叶歌又回到了那副混日子的模样，把家务都丢给爱丽丝之后便开始窝在角落里打游戏。
大概在傍晚的时候，林雪晴那边的消息才姗姗来迟，发来了一份详细的账单以及快递单，提醒他东西会在第二天中午前陆续到齐。虽然是同城发货，不过旧城区那边要送东西过来还得先走一些必要的程序，不可能当天发货当天就到。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爱丽丝的厨艺竟然还算不错，虽然说不上多么惊艳，但起码是比预制罐头要好吃的。反正食材之类的都可以从附近的超市网购送上门，叶歌也就放心的把一日三餐都交给爱丽丝来做了——午饭可以做成便当带回去加热。
他有考虑过上班的时候是不是也要把爱丽丝带上，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叮嘱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家里，如果有人上门调查就先通过平板终端联系自己。至于警察局那边的事情，他还是打算等拿到具体资料以后再决定怎么处理。
实在不行，下周一还有月度工作测评，他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回去总部那边一趟。刚好东十二区的环保总局和警察局离得不算远，顺利的话就可以把所有事情都一次性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