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大人...您不要紧吧？”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眼前依旧是栗发女孩歪着小脑袋，对他担忧地眨眼的场景。

没想到一不留神就想了那么久...好在之前心中的戾气与恼怒也随着思绪远去。

“诺艾尔小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仪态，将自己从沉闷不堪的思考中解放出来，像是想通了什么，“很抱歉，但我还是得说清楚，你所说的那些事情，我...真的不太记得了...”

这样的回答让少女刚刚还神采奕奕的浅褐双眸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随之一起黯淡的还有她的心灵，氤氲的水雾顷刻迷蒙。

“但是...无论是不是我救了你...”他重新微笑起来，“我也会尽全力保护你和这里的女孩子们的...直到我的任务结束。”

“那骑士大人...抓到那个魔女之后...你到时候就要走了么？” 女孩抬起手像是要抓住他的衣角，可却又无力地落下去，泪水依旧盈满眼眶。

“不用担心...”少年从怀中掏出手帕，温柔地帮她拭去泪水，轻声说着，“只要我们都活着，迟早还会有见面的可能...不是么？”

——当然不是。

他很清楚这是谎言。

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唯独和苏尔缇娜的约定是绝对要遵守的。

他这一次来，只有一件事是非做不可的，那就是要找到‘白皇’，亲手和她做个了结。

然后，如果他还能侥幸活下来的话...那就回家履行和青梅竹马的约定，她还在等着自己，某种意义上，苏尔缇娜也是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重要部分。

可眼前的少女却信了他的把戏，她像是仍迷乱在他所编制出虚无缥缈的谎言之中。

只因为自己可能救过她...即便他分明不记得这件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事情。

大概是处于愧疚，里安觉得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场扮演王子的游戏也是时候该落下帷幕，他已经没时间再跟女孩们过家家了。

而且，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搞明白。

“诺艾尔，最后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你那么害怕伊莉丝小姐？”

在打算离开之前，他强忍着那无法面对的内疚，终究还是把这个在意许久的问题抛了出来。

“...啊！”

光是听到粉发少女的名字，诺艾尔娇小的身躯瞬间颤抖了起来，痛苦的神情瞬间爬满她的脸庞，她就像失去发条的玩具人偶，身体无力地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晕厥的样子。

“诺艾尔！”里安也不免喊出声，他根本没料到光是这种程度就会激起少女如此程度的剧烈反应，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但力度却尽可能柔和，“振作一点！”

“骑...骑士大人。”听到他声音的女孩，缓缓抬起头，浅褐色的眸子倒映出他焦急的样子，呆呆地看了许久，才逐渐恢复了光彩，仿佛才长久的噩梦中醒来，“对不起...是诺艾尔太没用了...”

“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里安总算是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失控，否则他一定会追悔莫及。

“不！诺艾尔会努力说出口...因为是骑士大人的要求...”可接着诺艾尔却摇了摇小脑袋，尽管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可还是坚强地自己抹去了泪，像是不服输。

“不用勉强自己...”少年忽地一愣，原本想结束这个话题，但看见女孩脸上的坚毅时还是点了点头。

“嗯，骑士大人...是想知道伊莉丝姐姐的事情么...”少女的声音还是有些不安，“其实诺艾尔对伊莉丝姐姐没有印象...可是总觉得好像有些熟悉的样子...她身上有股奇特的香味...诺艾尔很害怕，因...因为，跟那天晚上闻到的气味很像...”

“气味...？”

“嗯，那天晚上的气味...很像一种花朵的味道，但是诺艾尔一闻到就会感觉到很害怕...因为会让诺艾尔想起爸爸妈妈被杀的事情...”

“之前塞拉小姐说你曾经能感觉到非人类生物的气息，原理与之类似么？”里安像是还有些不死心地追问道。

“大概...是的，经过那天的事情之后...诺艾尔就能做到这一点了...一靠近那些怪物什么的，诺艾尔就会觉得很难受...”

沉默。

里安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怯懦却又勇敢直面心中阴影的女孩，他试图从少女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丁点说谎的痕迹，可除了少女婆娑泪眼中的那份真诚与坚强，什么也没有。

“那诺艾尔，你觉得伊莉丝小姐是魔女么？”

半晌，他才道出一句话来，声音里像是裹着苦涩的滋味。

“诺艾尔...不知道，但是之前每一次诺艾尔难受...都是因为可怕的怪物。”

而她的回答则更加让少年心头更加沉闷了。

怎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光是听到她这番对于那个粉发女孩充满指控性的言论，会让他的内心感到如此地焦躁不安？

到底在逃避什么，又到底在对什么视而不见。

明明他早就注意到了，不是么？

为什么在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以后，他会有种强烈的预感，像是不安，却又满怀期待。

之后就那么凑巧地遇见了她，随之而来的展开也总是充满了巧合，像是一不小心踏入了有谁主演的舞台剧，自己也无意之中成为了舞台上的一员配角。

这种感觉...正在隐隐地指向一个细思极恐的可能性——

她就是...

“不。”

带着倔强与坚决，里安硬生生地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摇了摇头，直面诺艾尔的注视。

因为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前不久的事情，至今记忆犹新。

那个时候，他答应了克罗艾的要求，前往迷雾森林寻找那个女孩，森林的环境错综复杂，就连他也怀疑那个女孩说不定早已经跑出边境小镇，去了内陆。

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才终于发现了她的踪迹。

悄无声息地靠近她，恰好发现少女正躲藏在一片灌木丛里，她似乎因为远处的卫兵巡逻害怕得不得了。

也许是想先观察一下女孩的情况，亦或者是想等她露出什么破绽，总言而之，他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存在，而是潜伏在她头顶的树干处，警敏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以鹰隼般的锐利目光。

可她接下来的表现，使他倏忽一愣，骑士的身影早已远去，女孩却仍待在原地，抱住膝盖，望向天穹的碧蓝色双眼落寞惘然。

——爸爸....妈妈...

——我好想你们...

孤身一人的少女，在这样的夜晚中独自无声地啜泣，仿若流落异方的他乡旅人，漠然无助，却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

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少女露出这般柔弱的样子，哪里是什么魔女，分明只是一个脆弱得无家可归的孩子。

令人生怜，令人心疼。

因为那样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无数个夜晚，他不也是带着那样的表情，在怀念着和母亲度过的温柔时光么？

这样的事实让里安感到胸口猛然绷紧，不单单是感同身受，同时似乎有种多余的情感，正在无声地萌芽。

“伊莉丝小姐...其实没有诺艾尔你想的那么可怕。”里安再三思索，终究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随后他像是要坚定自己的看法那样，以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一字一句说着，“其实她也是个好孩子...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和你是一样的....”

——也和我一样。

这才是他的心里话，但话语到了嘴边，却换成了另一副模样，有关于自己的一切，他还不想透露太多。

“和...诺艾尔一样？”少女瞪大的双眸愣愣的，她好像不太能理解里安的意思。

“嗯，她只是一个和你一样的，普普通通的女孩，所以，不如试着去接触她吧？”里安站起身来，重新带上了真诚的微笑，他感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胸口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

“也许，你们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

这场谈话其实不算太久，可里安却觉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当他拉上门，从诺艾尔的房间中走出的时候，那个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身影立马挡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了吗？这么晚了，身为合格的淑女，现在应该乖乖上床睡觉，还是说，您想要和再下来一场秘密的约会呢？那是在太可惜了，在下劳累了一整天，已经有些疲倦了，恕不能奉陪，您觉得呢——

——塞拉小姐。”

在他那副用于伪装的轻巧笑容面前出现的，是眼神躲闪的少女，一向总是不言苟笑的塞拉，此刻脸上竟也多了几分慌乱和不知所措。

“伊莉丝她...还好吗？”

她低着头，像是个犯错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