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被他这般与优雅完全不符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她单纯的眼神中表现得极为惊恐，像是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那位总是温柔又体贴的王子殿下，一下子变成了凶狠无比的怪物，几乎要把她活剥生吞似的。

“抱，抱歉...吓到你了吗！”直到少女那张绯红的小脸被染成了苍白，里安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连忙放开她的身体，又往后面退了几步拉开距离，他深深地低下头，只为能求得女孩的原谅。

“...没有的事情，因为骑士大人救了诺艾尔...所以诺艾尔不会讨厌骑士大人的。”诺艾尔小声回应他，话是这么说，可那双如同画师勾勒出的动人眼眸却悄然流露出不安与悲哀，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许是要触碰少年，为求得一丝温暖，却最终默默垂下。

“请继续吧，在下保证不会再这样了。”他缓缓低语着，随后真诚地冲她一笑，让自己冷静下来，方才那副失控的样子让他对自己的感情控制能力产生了怀疑，所以现在他必须重新振作，力求扮演好那个完美的角色。

“嗯，好的...诺艾尔记得那个阿姨好像要被火烧死了...可是突然天空中降下了另一团好大的火球...诺艾尔直接晕了过去。”女孩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挣扎着，捂着头，十分痛苦的样子，最终发出持续的呜咽声，“等到诺艾尔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天上下起了好大的雨，月亮也变成了红色的...像血一样，好可怕...而且地上到处都是血，周围死了好多人...诺艾尔害怕地爬起来，到处找爸爸妈妈，害怕的不行，天上有数不清的可怕怪物在飞，街道上和房屋全都烧了起来，连雨都浇不灭...到处都有骑士叔叔和怪物在战斗...”

“可是那些怪物好像都不会死...”她啜泣着，说话都在不断抽气，“一个骑士哥哥找到了诺艾尔，让诺艾尔跟在他身边...可是他马上就被怪物杀死了...那个怪物长着三个头，哥哥砍下了它的两个头，使不上劲了...被最后一个头咬死了...他死的时候，也让诺艾尔快点跑...”

“诺艾尔跑啊跑..终于没力气，跑不动了，摔倒在了泥潭里，周围那些怪物全都围了上来...诺艾尔大声喊着叫救命，可是能救诺艾尔的人一个也没有...”

少女的诉说，让里安彻底怔住了，他的大脑里在飞速转动，只求能找到与之匹配的片段，可是再怎么找，他也想不起那一天更多的记忆。

——因为无论如何，他关于那时候的记忆都被困在了那场滂沱大雨之中。

那是被他埋藏在心底深处，永远无法与他人倾诉的痛楚。

可按照少女所说的，应该就是那一天的事情吧？为何他对于母亲之外关于那天的半分记忆都不曾拥有？

“可是呢...那个时候...骑士大人，您终于...终于....终于...来救诺艾尔啦！”里安将自己从噩梦中抽出身来的时候，吃惊地发现了诺艾尔满含泪花的笑容，那是极其幸福极其灿烂的笑，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其实诺艾尔也是很漂亮的女孩子，一点都不比修道院的其他女生差，只是伊莉丝和克罗艾实在太过耀眼，掩盖了其他少女的光彩。

“我...不，在下”里安支支吾吾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少女拿起他的手，按在自己那温润娇嫩的脸蛋上，露出一个欲哭欢笑的表情。

如同怀春的少女看见自己的情郎。

里安见过这样的表情，因为这幅模样像极了临走时也同样这么对自己的另一个女孩。

“也许骑士大人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诺艾尔记得，因为那天晚上...骑士大人真的就像王子殿下那样出现在了人家身边...帮诺艾尔消灭了那些怪物...您当时穿着一身漆黑的铠甲，又英勇又帅气，不光是诺艾尔...也帮助大家击退了许多怪物...！就连头盔都碎掉了...因此诺艾尔才看清了您的脸！”

“所以！人家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诺艾尔依旧面带幸福的笑容，不知疲倦般地讲述着属于某位王子的故事，可落在里安的耳畔，只觉几丝刺痛的寒意。

他当然不会怀疑诺艾尔话语的真实性，因为多年以来在‘晚祷丧钟’所养成的敏锐洞察力，让谎言和欺骗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而且说这话的她，脸上尽是真诚，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女孩真切的话语像是发自内心地，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无比地纯粹，更别提她本就是修女出身，满是神圣虔诚的表情，那双眼中的目光柔和得像是能滴出水，被看一眼就仿佛足以洗去罪尘，而如今，这双动人双眸的主人却看着他，宛如望向一位独属于她自己的神明。

只是这样的目光却让里安如坐针毡。

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只是一个靠着复仇才支撑到今天的亡魂残渣，如果没有了仇恨作为动力，那他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样的自己，居然被别人当成神来对待？

同时，她口中的那个‘骑士大人’竟让少年感到一股无比可怕的陌生，他无法从那份带着滤镜的回忆中感受到任何一丝共鸣感。

如果自己真的做过这样的事情...那为什么他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漆黑的铠甲...击退怪物...还帮助了诺艾尔和大家？

他突然感到了莫名的陌生，迷茫地动了动那只抚摸少女脸颊的手，尽管将其收了回来，没有半分的恋恋不舍，灵魂也在这一刹那脱离了躯壳。

原本平静的记忆之海，却从此刻开始疯狂翻涌，处在记忆深处的一小片不和谐的存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正试图从海浪之下不断上涌。

可却在逼近海面的那一刻，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屏障隔开了，于是它们再度沉入水底，不知何时再能重见天日。

...不对。

其实熟悉感是有的，只是他从来到这里之后一直在逃避和视而不见罢了。

不然——又该如何解释先前他来到此地之后，心中涌出的那股无法言说的熟悉感呢？

于是他再度沉思，回想，直到那个模糊的梦境一点一点清晰，编织成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