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指尖那点金橘色的光芒如同最精密的解剖刀,无声地切开了尘封保险箱的层层禁锢。伴随着一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饱含怨毒与不甘的金属呻吟,保险箱厚重的门缓缓向内弹开。

没有金银财宝,没有机密文件,只有一本封面由粗糙的、浸透不明暗褐色污渍的硬皮制成的笔记本,以及几件散落在箱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纪念品”,一枚磨损严重的、属于孩童的银质长命锁;一绺用褪色红绳系着的、干枯的金色卷发;几片边缘锐利、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未知矿石碎片;还有……一个装满浑浊、粘稠、散发着微弱辐射荧光绿色液体的小玻璃瓶。

维多利亚的目光首先落在那本污秽的笔记本上。她无需触碰,指尖的金橘色光芒如同探针,轻柔地拂过封皮。

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刺耳的声音、冰冷绝望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她的感知。这不是格里高利后期那充满病态兴奋的疯狂日志,这是他灵魂深处最原始、最黑暗的伤痕——一个被时代碾碎的看尸人,如何一步步滑入深渊的“病历”。

字迹歪斜、笨拙,透着一股麻木的疲惫,“今天又收了四个,运河边捞上来的‘路倒’,冻得跟石头似的,威尔逊医生说,都是‘社会冗余’,让直接送停尸房地下那个大冰窖。不用登记名字,反正也没人认领,省事了,只是……那个最小的,看着也就十岁?手指头都冻黑了……唉,这该死的冬天。”

年轻的格里高利,一个佝偻着背、面容愁苦的瘦弱男人,穿着沾满污渍的罩衣,费力地将一具冻僵的流浪儿尸体拖向散发着寒气的巨大冰窖。冰窖里堆叠着更多无名尸体,如同冻肉。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甜腥。他麻木地重复着工作,眼神空洞。

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和……贪婪?

“那个穿黑斗篷的‘收货人’又来了。这次要‘新鲜’的,最好是刚断气没多久的。威尔逊医生暗示我,处理‘特殊病患’的时候……手脚可以‘快’一点。报酬是平时的三倍。上帝宽恕我……但小玛丽的药钱……还有房租……”

深夜的停尸房后门。格里高利紧张地左右张望,将一个还在微微抽搐、但已被过量吗啡注入的“慈善病人”尸体,费力地塞进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马车。

马车夫丢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格里高利颤抖着接过钱,脸上混杂着恐惧、罪恶感和一丝扭曲的解脱。他身后,停尸房深处,传来其他“特殊病患”微弱的呻吟和铁链的声响——那是“道德矫正”失败后等待“处理”的女性。

到了这个时候的字迹扭曲,仿佛书写时手在剧烈颤抖,“伯克和海尔……他们算什么,这里才是地狱,那个新来的外科主任,戴维斯,他是个疯子!他把坎伯兰运来的那些会发蓝光的‘毒石头’磨成粉,混在防腐液里,他说要造‘不会腐烂的活标本’,昨天……昨天他用那个冻得半死的流浪汉做实验……他把那些绿油油的药水推进去……那人……那人没死透,他在冰柜里……在动,在抓挠柜门,我听见了,戴维斯医生却笑了……他说‘完美的痛苦源质’,他让我把柜门焊死。”

格里高利蜷缩在阴暗的角落,捂着脸,身体剧烈地发抖。

背景是停尸房深处一个巨大的、密封的金属冰柜。冰柜内部传来沉闷的、绝望的抓挠声和微弱的呜咽。外科主任戴维斯医生则站在冰柜旁,脸上带着狂热的、科学家般的满足笑容,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和记录本。

墙壁上,灰绿色的光丝似乎比别处更亮,贪婪地汲取着冰柜内散发出的恐惧和痛苦。格里高利的双手,因长期接触含砷的防腐剂和不明矿石粉末,已经出现溃烂和异常的、仿佛被冻伤般的青紫色斑痕。

再后来字迹变得异常冰冷、稳定,甚至带着一种非人的流畅感:

“冷……好冷……但感觉……真奇妙。戴维斯那个蠢货被探长盯上了,活该。他以为只有他懂那些石头?不……我才是真正‘理解’它们的人。它们在我手里……在呼唤我。我的手不疼了,反而……充满了力量。昨天试着碰了碰那个焊死的冰柜……里面的声音停了。不是死了,是‘安静’了。它的冷,它的痛苦……流进了我的身体里。很……舒服。像喝了一杯上好的威士忌。”

格里高利独自站在停尸房中央,昏暗的灯光下。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双布满青紫斑痕、溃烂但似乎不再流血的手。

他脸上不再是恐惧或麻木,而是一种混合了迷醉、贪婪和冰冷理智的诡异神情。他慢慢将手按在那个曾经传出抓挠声的冰柜上。

冰柜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放射状的诡异白霜,内部的抓挠声戛然而止。格里高利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尝某种美味。

他脚下,灰绿色的光丝如同找到了源头般,欢快地缠绕上他的脚踝。

最后的字迹华丽、流畅,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解剖学般的精确和非人感,“我明白了。戴维斯的实验是粗糙的,痛苦不是目的,是‘材料’。死亡不是终点,是‘转化’,那些石头……这些来自坎伯兰冻谷地脉深处的‘寒髓’……它们是活的,它们渴望着寒冷与终结,我是它们的桥梁,它们的容器,我收集尸体,那些无名的‘路倒’多么‘慷慨’,我引导痛苦那些‘特殊病患’的绝望多么‘纯粹’,我用古老的配方,从伯利恒医院‘交流’来的笔记真有用,调制‘生命之液’……将‘寒髓’的力量、尸体的物质、痛苦的精粹,完美融合,它们是寂静的,冰冷的,永恒的,它们不再有烦恼,不再有痛苦……它们只懂得将一切带入完美的、安宁的冰封,这才是真正的‘慈善’,这才是医学的终极,这些病人们再也不会有病痛折磨!”

格里高利站在那个巨大的、由他秘密改造的地下实验室中央。

周围是无数巨大的玻璃罐,里面浸泡着在各种防腐液中、形态扭曲诡异的“活体标本”,它们空洞的眼窝里闪烁着灰绿的光点。他穿着沾满绿色粘液和冰晶的破烂罩衣,如同褴褛的裹尸布,张开双臂,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疯狂的满足感。实验室的墙壁、地板、天花板,都布满了搏动流淌的灰绿光丝,全部汇聚向他胸口——那里,一块散发着幽蓝寒光、内部仿佛冻结着无数痛苦面孔的“寒髓”核心,正在缓缓跳动。

他不再是格里高利,他是“寒髓”意志的化身,是痛苦源质的聚合体,是圣艾格尼丝医院百年罪恶滋养出的终极怪物。

维多利亚猛地合上了那本污秽的“病历”。她脸色苍白,指尖的金橘色光芒微微摇曳。奥古斯塔站在她身边,她也看到了那血淋淋的异化过程,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愤怒,这些场景任谁看了都不会好过的。

“时代的悲哀……”维多利亚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了然,“伯克与海尔的血腥交易,霍乱医院的人间地狱,疯人院的非人酷刑,婴儿农场的合法谋杀,活体实验的疯狂……所有的罪恶,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冰冷绝望,都如同养料,汇聚到了这座名为‘慈善’的坟墓。格里高利……他只是无数个被这黑暗机器碾碎、然后又被这机器溢出的脓毒所异化的灵魂之一,他成为了这脓毒本身。”

她拿起保险箱底那块散发着微弱辐射荧光的绿色矿石碎片和那瓶浑浊的防腐液。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点金橘色的暖流剧烈地燃烧起来,不再是应激的防御,而是焚尽一切污秽的怒火。

“但悲哀,不是原谅。”维多利亚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斩钉截铁,“他选择了拥抱这黑暗,成为了它的核心。他不再是受害者,他是加害者,是这座活体痛苦地狱的心脏,奥古斯塔,该结束了,去熄灭这‘寒髓’的冷焰,去终结这场由无数格里高利的悲哀堆积而成的……永恒的黑暗。”

她将矿石碎片和防腐液样本收起,目光投向档案室那扇通往更深黑暗的、搏动着灰绿光丝的铁门。那里,是格里高利的“收藏馆”,也是他力量的源头。维多利亚迈出脚步,带着洞悉一切黑暗后的决绝,走向最终的战场。

奥古斯塔紧随其后,“永夜守望者”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炽亮,如同刺破这百年医疗黑暗史的最后一道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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