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破开云海，平稳地驶向中州腹地。
姜淮端坐在武昭华变大的仙剑之上，宽阔的剑身足够平稳，他却下意识地收拢了双腿，不怎么敢探头朝下看那急速掠过的苍茫大地。
明明之前在秦清越那庞大的龙背上飞行时，他从未有过这种不安。
龙鳞的冰凉触感，宽阔脊背带来的绝对安稳，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而此刻，脚下虽是流光溢彩的仙家飞剑，却总有种飘忽不定的虚空感。
武昭华坐在他对面，隔着一个小巧的玉案。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那双贵气的丹凤眼中，化不开的柔情之下，潜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
目光仿佛穿透了衣料，一遍遍逡巡在他小腹的位置。
姜淮微微动了动，牵扯到手臂和腿上的鞭痕，一阵细密的刺痛传来。
“还疼吗？” 武昭华立刻倾身向前，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
她纤白的手指探出，似乎想再次触碰那些伤痕，却在半途停住。
“还好。” 姜淮摇摇头，将衣袖往下拉了拉，试图遮盖那些刺目的痕迹。
姜淮不太习惯武昭华的这种眼神，好像自己是一个瓷娃娃一般。
他更不习惯的，是她此刻过于小心翼翼的态度。
记忆中那个在破旧小院里，会指挥他搬动重物、会抱怨药苦、会和他拌嘴的武昭华，判若两人。
“那些伤......”
武昭华看着他回避的动作，心中一痛，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自责：
“怪我。”
“若非当初人厄牵连，你本不必受那么多苦。”
“如今还让你吃这种苦。”
“我说了，这不是折磨。”姜淮忍不住再次强调。
他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这一点武昭华应该最是清楚。
当初在小镇，不管是家务还是酒馆里的活，他都干的出色，并不怕吃苦。
那几年，是他用并不强壮的肩膀，撑起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小家。
他抬起头，直视着武昭华那双盈满痛惜的眼眸：
“秦清越她是想帮我变强。”
“这些伤，是我自己选择承受的。”
“而且.......”
他顿了顿，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的位置，隔着衣料，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蜿蜒龙纹带来的、微弱却奇异的温热感：
“她也给了我很多，很好的东西。”
东西确实很好，每天泡澡的时候，那些上等的仙材就像不要钱一般地往里面放。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以及他口中维护秦清越的话语，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引燃了武昭华极力压制的情绪。
“你......你怎么替她说话！”
“好东西？” 武昭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的指尖几乎要点到姜淮的皮肤，语气严厉得近乎训斥，却又饱含着一种被背叛般的痛苦。
视若珍宝、失而复得的白月光，不仅元阳已失，连身体都被打上了那条恶龙的专属烙印。
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姜淮不该觉得秦清越好，他应该跟自己一起同仇敌忾，仇视秦清越才对。
可武昭华又觉得这好像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因为姜淮跟她根本就没有确定关系。
该死啊秦清越！该死！
她希望秦清越不虐待姜淮，对他好些，不要让其受委屈。
但又不希望太好，好到姜淮的心都偏向那条恶龙了！
醋意大发。
“说起来，我的体质也十分特殊。”姜淮说道。
“什么特殊？”武昭华盯着姜淮，关切地问道。
那双丹凤眼在专注时更显神采，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浑然天成的妩媚。
可就是这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让姜淮到了嘴边的话猛地顿住。
他很信任武昭华，非常信任。
这份信任根植于那个破旧小院里，那个躺在病榻上、平凡却坚韧、与他相依为命的女子。
可眼前这双美眸的主人太过耀眼，太过陌生。
以他可以改变体质的阴阳体特性，只要出世那就一定会被许多女修盯上，垂涎，占有。
成为多少女修眼中梦寐以求的“炉鼎”。
不是最信任的人，不是万不得已，不可以暴露自己的体质。
可按理说，眼前的武昭华是值得信任的。
武昭华敏锐地捕捉到了姜淮眼中的犹豫和那一闪而逝的疏离。
她心头一沉，纤手轻轻一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低声道：
“行了，你......你现在还是觉得我不是武昭华。”
“先回家吧，回家就好了。”
——————
武昭华带着姜淮，先去了一趟中州龙宫，接回了她那位亲传弟子萧玥，随后才一同返回问玄宗。
路上，萧玥不停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师公，心中暗自纳闷。
年纪也太小了，都没有自己大，这也叫师公吗？
而且，还只是一个练气期，自己要给他护道吗？
一路上，她只是按捺住心中的别扭，朝姜淮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宗门晚辈礼，便再未主动开口，沉默似冰。
回到问玄宗，武昭华片刻未歇。
她纤手挥动，一道道蕴含着磅礴灵力的阵旗呼啸而出，精准地落入宗门各处要害。
这是大乘期才能布下的顶级守护大阵，只为防备那条随时可能发狂杀来的黑龙。
匆匆交代了宗门长老几句，武昭华便带着姜淮，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她独居的灵山主峰。
山巅云雾缭绕，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灵液。
一座精巧雅致的阁楼坐落其间，仙气盎然。
然而，就在这阁楼旁边，一处与周围仙境格格不入的景象，却牢牢抓住了姜淮的目光。
一座破旧的小院。
“你对我陌生，总不会对这里也陌生吧？”武昭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忐忑。
院墙斑驳，木门老旧，瓦檐上甚至还有几处明显的破损。
它就像一个突兀的伤疤，被小心翼翼地移植到了这仙家福地之上。
姜淮猛地瞪大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这是他和武昭华在凡人小镇的那个家，它竟然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这万丈灵山之巅。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强烈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
“回家了啊。”他喃喃自语，上前推开房门。
院内的一切布置如初，都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院内有一处垒起来的小菜园，里面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
花团锦簇，争相开放，艳丽迷人。
馥郁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小院，将院落映衬得生机勃勃，艳丽迷人。
“姜淮，我当时说过，不会再让你吃一分苦，受一分委屈。”
“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
武昭华的声音响起，姜淮扭头去看。
她穿着一身半旧却干净的布裙，身材丰腴，脸上带着些许生活留下的风霜痕迹，五官平凡，却有着一双温润明亮的眼睛。
她的脸色不再苍白病弱，而是透着健康的红润，嘴角噙着温暖而熟悉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依赖，有满足，还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正是姜淮记忆深处，那个小院里的武昭华。
“我说过的.......”
武昭华看着他，声音温柔而坚定：
“不会再让你吃一分苦，受一分委屈。”
“我永远都是武昭华，未曾变过。”
晚霞的金辉洒落在她身上，给她平凡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站在那里，仿佛跨越了仙凡的界限，将过去的岁月与眼前的重逢紧紧相连。
姜淮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看着那片开在破败小院里的、过于绚烂的花田。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家似乎真的回来了。
可心底某个角落，那抹黑龙留下的温热烙印，却在此刻，隐隐地、固执地跳动了一下。
他感觉小腹好像有点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