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性笔尖在纸上滑动所带来的声音不停地发出,像是蚕宝宝吃桑叶般细密而连绵,嘈杂和静谧在这声音中获得了共识,空旷的教室里只余下写字的声音,便也只有写字的声音。

“时间到,所有人停笔。”

带着狭长眼镜的中年女教师一挥手里的教鞭,鞭子敲击在黑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所有的学生都不自觉的身体一颤,本能地放下笔高举双手,等待老师收走自己桌上的卷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视线突然被空白的卷子吸引。

‘我,我怎么一题也没有写?’

比疑问来的更早的,是班主任的高跟鞋踩出来的“哒哒”声。

不自觉地抬起头,她的五官依旧是记忆里那副刻薄的模样,可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带来了噩梦般的恐怖。

“啊!!!!!”

梦境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蔡纶尖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刚才的梦境已经开始逐渐从记忆里消失,细节开始模糊,只留下班主任那双恶鬼一般的漆黑眼眸。

“呼,真是个怪梦。”

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他从床头柜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额头的汗后摸索着拿起眼镜,将它架在了鼻梁之上。

视野渐渐变得清晰,蔡纶扭头看着窗外白蒙蒙一片的天,连绵不断的大雨还在下着;黑灰色的钢筋城市和惨白色的天幕连成一片,宛若一场上个世纪的电影,背景音是永不停歇的“沙沙”声。

翻身下床,他简单理了一下轻薄的空调被,又拉正了被他睡得东倒西歪的凉席:夏天的床铺总是最好整理的,竹制的凉席不像床单一般需要拉扯铺平,小巧的被子轻轻一拉便可以叠起,比起冬天的厚被子不知轻松了多少倍。

做完这一切后,蔡纶走进盥洗室,在洗漱之后拉开盥洗镜旁的小柜子,从里面拈出两根棕黄色的线香,又从父亲的血糖仪小包里拿出取血器,换上了一根新的消毒针后,走到自己卧室旁的小储物间前,轻轻叩了四声门。

叩,叩叩叩。

一长三短,门后并没有任何回应,蔡纶直接扭动门把手,走进这间有点逼仄的小房间。

房里没有亮灯,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楚,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靠近门口的香炉柜和半面相框;相框里的照片呈黑白色,露出来的部分除了复古的嫁衣外,便只有半截修长优美的天鹅颈。

即便没能看到脖子往上的部分,单凭这半截秀美的脖颈,不论何人都会认为这照片的主人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可蔡纶的心里却没有打开灯仔细看清整幅照片的悸动,即便这位在名义上是他的老婆。

“秽唆箜颂,嗣卅(sa)平生。”

恭敬地念了一句意义不明的晦涩咒语后,他先后点燃信香,一前一后地插进香炉里,火光在黑暗中一闪而灭,缕缕青烟在房门透进的微弱光线中袅袅升起。

而后,他拿出取血器,轻按按钮,微弱的痛感在指尖一闪而逝,点点鲜血从指尖冒了出来,结成一颗血珠。

蔡纶将手指靠近香炉,拇指抵住食指指腹,将血珠挤进香炉里,而后收回食指,放在嘴里吮了吮。

“秽唆箜颂,嗣卅平生。”

又是一句咒语,做完这一切后,蔡纶躬身低头,面朝着香炉的方向一步步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三步。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力量束缚住他或者将门关上,他顺利地退出了小屋,松了一口气后将房门重新关好。

一如之前的十二年,他又结束了一次供奉。

蔡纶从儿时就开始这样的供奉仪式:上香、滴血、念诵祭文,繁琐的步骤早已从突兀转变为了习惯,像是一滴汇入海洋的水滴一般彻底融入了他的生活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自昨天开始的大雨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直到将整座城市泡到发白。

“滴滴滴~滴滴滴~”

摆在客厅的固定电话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蔡纶随手将取血器揣进兜里,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大造纸家,出来玩呀!你小子不会连高考都结束了还绷着吧?赶紧出来,我们在新天地等你。”

“什么造纸家!别乱给我起外号好不好,新天地是吧?我现......”

蔡纶刚想答应,一记新的通话拨了进来。

“等一下,有新的电话进来了,987......是我爸的电话,你等我看看我爸有没有事情。”

“行吧,我等你五分钟,有空你就回个电话给我。”

“好,拜拜。”

按下重拨键,蔡纶听着话筒里响了两声“嘟嘟”声后,父亲的声音紧接着传了出来:

“小纶啊,我和你妈妈这段时间要回乡下,你老老实实带着家里不要乱跑,每天要记得按时上香和吃饭,等我们回来就带你出去旅游。”

高考已经结束快一周了,蔡纶的父母本来答应他在志愿填报之前先好好出去玩一圈,不过现在看来,旅游计划大概是要延后了。

不过蔡纶也不意外,他的父母总是很忙,忙到他们专门在家里放了一个铝制的小钱柜,里面总是放着一千元钱,这便是蔡纶在父母顾不上家的时候的生活费。

“我知道啦,你们路上也要注意安全。”

“嗯,我们知道。还有,盒子里的钱不要乱花,不要在外面吃垃圾食品,少喝饮料,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我同学喊我出去玩呢。”

“高中同学吗?一起出去聚一聚也好,和同学在一起不要太抠门,晓得了吗?”

“嗯嗯。”

“还有,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玩,你可能会觉得爸爸这是在唠叨你,但是......”

漫不经心地听着父亲的絮絮叨叨,不时还夹杂着几句来自母亲的说教,蔡纶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

自从六岁那年,在爷爷和村里一个老阿婆的帮助下结了冥婚,蔡纶就再也没有离家超过一天,这也导致他无论去什么地方玩,当天晚上必须回到家中,直到第二天的“供奉”结束。

蔡纶也不是没有尝试着打破这个规矩,可每次都会被父母抓住,并且换来的只有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巴掌。

“我们这是为了你好!”

就这样,少年的叛逆期就在一次次的反抗和训斥中慢慢过去。而就在他即将习惯这种生活的时候,父母却又突然提出要带他出去旅游。

“不知道会带我去哪儿玩呢?”

蔡纶一边回拨着朋友的电话,一边畅想着即将到来的假期。

“喂喂?蔡纶,怎么说?”

“我马上到,你们在几楼?”

“四楼台球厅,早点来啊。”

“行了,我现在出发。”

挂掉电话,蔡纶走到玄关,从小钱柜子里抽出一张绿色的五十和两张蓝色的十块,又抓了一把硬币塞进兜里,这才将脚直接塞进球鞋里,取下挂在门口的钥匙扣和公交卡。

“唉,雨天就是麻烦。”

抖了抖门口还沾着水滴的伞,他嘟囔了一句关上房门,噔噔噔走下了门口的水泥楼梯。

“......”

在蔡纶离开后,他屋门紧闭的家中突然响起锁舌转动的声音,放着遗像和香炉的小房门突然开了一条缝,透进去的光照亮了遗像上那张精致完美的脸。

“砰!”

房门重又关闭,屋内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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