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克罗艾安顿好之后,黑发的少年留下了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们的寝室。
“安德鲁,谢谢你!”我叫出了他的名字,带着些许的挽留“谢谢你这么晚了还愿意带着她来找我...”
——也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不是魔女。
可唯独这句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口...颤抖着的手指紧握住衣襟,微张的唇瓣也打算言说些什么,却终究在犹豫不决中归于平静。
“嗯,不用谢,晚安,早点睡。”
换来的只是一句淡淡的回答,随后便是关上门的轻响,完全没有打扰到床上的少女,她稍稍平和气息,翻了个身,将男孩帮她理好的床铺搞的一团乱。
只剩下我呆呆盯着被关上的大门,许久才转过头,凝视着面前熟睡的少女,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脑海中都是一片冗杂。
(刚刚...到底怎么了?我是不是变得有些奇怪...)
(他去诺艾尔的房间了....诺艾尔好像是一个人住来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该不会..)
(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呢!他肯定不是那种人...)
(要担心的反而是诺艾尔才对...她好像很依赖安德鲁...)
“唔...”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睡熟中的女孩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睁开了,她快速眨了眨两下,直到瞥见旁边的我,眼中的喜悦之情逐渐放大。
“伊莉丝...我怎么回来了,刚刚怎么啦?”
“大笨蛋,你血糖太低了!”
“血糖?”
“就是不好好吃饭,还要逞强!”
“谁叫你擅自跑掉啦!让人家担心死了!米歇尔姐姐说过那片森林很危险呢,你居然跑到那边去了!要不是安德鲁殿下愿意帮忙,人家真的要着急死了!”
“是这样呢,毕竟也是他把你抱回来的。”
“欸,这...这样的吗?那伊莉丝你不会不舒服吗...?”
说到这里,她刚刚醒来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好像一下子亢奋了起来,还有点苍白的脸上也露出狡黠的笑容,好像一只嗅到猎物气味的小狐狸,似乎比起被男生抱回来这件事,她更在意我的想法。
“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气鼓鼓地说着,做出不高兴的样子。
“对了,他人呢?”
“去诺艾尔那边了...”
我愣了一下,那股装出来的不开心的样子...似乎快变成真的了,但还是表现得尽可能若无其事。
“唉,真是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算啦,先不说这些了。”她欢快地笑道,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被污蔑成魔女,人家也不干净,这下我们两个都一样啦!嘿嘿~”
明明是那样沉重的话题,可在她口中却如此微不足道,轻松得像是在问明天早上吃什么。
“不准这样说你自己……克罗艾明明也很可爱,是她们不懂尖耳朵的好啦,这可是萌点呀!”
“伊莉丝的想法还真是独特呢,不过多少能明白你并不排斥人家的精灵血脉,谢谢啦!”
她朝我伸出手,阳光般温暖的笑意爬满了她同样可人的小脸,绿发少女总是像个小太阳那样开朗和充盈活力。
看着即便这样被误解,也要朝自己伸出手,接纳自己的少女,眼眶不知不觉有些湿润。
…并没有哭呢。
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能交到这么一个好朋友。
前世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朋友……可是大多时候都是学校里交到的,而一旦走出学校,进入社会,大家也没有什么来往的话,就会逐渐变得形同陌路。
一个人一辈子究竟能有多少个好朋友呢。
(可克罗艾要是也知道我是魔女的话……还会这样吗?)
这个念头悄无声息地在心中升起,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噩梦般的恐惧像是伺机而动的毒蛇,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骗了她。
要是就连最相信自己的她也离自己而去了怎么办……
“对了,克罗艾……那个我想问你,你不害怕魔女吗?”我这般鼓起勇气说完,咬住了下唇,试探着问道。
“嗯?伊莉丝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因为,之前只有你不相信我是魔女,你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呢?”
“这还用说?人家最相信你!伊莉丝总是这么娇弱,这么可爱,怎么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女呢...而且你可是人家唯一的室友呀!我们可是能彼此坦诚相见的关系呢!”
被她这份简直要将自己融化般的热情弄得哑口无言,心中的愧疚也更重了,小心地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好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至于你说害怕什么的,当然会害怕啦,因为——我最恨魔女了!”
她依旧带着笑容答道,可随后那双总是朝我传达善意的碧绿色瞳孔中,清澈的潭面逐渐开始凝固,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最后的几个字带着一股咬牙切齿般的战栗。
“诶?”
被那样的目光扫过,像是有把没有实体的匕首猛地刺入胸膛,无形的疼痛让自己失去了言语,无法回答。
“其实我是被收养的...因为混血的事情,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直到被我的爸爸妈妈收养...至于我的亲生父母....呵,不提也罢。”谈到此处,她望向窗外。视线随着回忆摆动,新芽般翠绿的眼中隐约表现出深深的眷恋,瞳孔深处像是泛起涟漪,思绪也一并远去。
“家里并不富裕,但也算衣食无忧...可万万没想到,去圣都参加盛大庆典的那天,遭遇了那场灾难!那场...魔女造成的灾难!”
可是,随后少女那和我差不多尺寸的娇小手掌,一把紧攥床单,手臂剧烈颤动,素白的肌肤下青筋浮现,变形的布料几乎快要被折断,难以想象这个女孩此刻爆发出了多大的力量。
灾难?
不知为何,听见这个本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词语,身体却不由得僵住了。
“魔女...不仅夺走了我的家人...还有我的朋友...人家所有的一切,都被魔女毁了!”
她猛然抬起头,姣好的面容像是快要扭曲,发白的嘴唇渗出丝丝鲜红。
某种浓厚的恨意在她眼中不断闪现着,她强忍着,但是脸颊还是镀上了两道晶莹。
“......!”我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变成了我所不认识模样的女孩,顿时后背一阵发凉。
从来没有想到过,眼前那总是对自己乐呵呵的少女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么地悲伤,那么地痛苦。
....那么地愤怒。
“所以我当然能理解诺艾尔...因为她肯定也和我一样,遭遇了五年前的那场事件...我们都失去了家人,可是正是因为知道了魔女有多可恨,才绝对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