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起见,他们并不打算在这座有野兽栖息的岛屿上过夜,所以要另寻他处。原本附近就有一座小岛,但在伊芙的提议下,他们又多走了一段路,去了另一座更大的岛屿上过夜,她的理由是,那地方正好是在去往更上层岛屿的必经之路上,就算晚一点休息,第二天也可以晚出发。

但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卡特拉兹一开始选的那座岛太小了,不如大岛上的环境安稳,伊芙是在为雨切考虑。

圣城门哈罗亚的夜空是十分明亮的,但在圣城以东的齐空岛却又有所不同,除了那些有月的夜晚,这里总是漆黑一片,越往上去就越是如此,就像进到了某个山洞里去,若不借助魔法来照明,就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相应的,从这里却能非常清楚地看到那些凝固在以太之中的翠星。

伊芙还记得拉维格说过,翠星皆是由飞升的圣神所化。

作为一位炼金师和密契爱好者,格恩琪对翠星以及索特占卜术十分感兴趣,这样纯粹的黑夜倒是给了她大好机会——她有一种专用的光学仪器,只要将这仪器水平放置在一处平面上,再做些许调节,便能从一片圆水晶的下方得到一个被放大的翠星影像,再把纸平铺在案台上,便可以去描摹这些影像中的细节。

在不久之前,伊芙还在太阳岛上观测过这些翠星的模样,据说,世界上能够被观测到的翠星足有三百多颗,不过格恩琪的设备并不能达到这样的精度,而她实际所关注的,其实也只是最亮的那二三十颗。

伊芙看过她描摹出来的图像,其细致程度令她惊叹不已,那画纸上分明画着一些形态各异的龙,甚至可以清楚看到翅翼、角和尾巴等细节——这是否说明,旦风人在很早之前就发现了翠星的本来面目呢?

格恩琪说,她要将这些图案拿回去刻在木板上,再仔细研究。从世界的不同方位去观察这些影像,其实是会有一些微妙差异的,而通过对比不同方位的描摹图案,则有助于加深对这些龙神形象的理解。

与伊芙谈到密契主义和占卜术时,这位平时不善言谈的姑娘便显得格外热情,她先是讲述了这种体系的由来,随后又向她介绍占卜术的妙处,简直像是要拉她入伙一样。

在索特占卜术中,这些翠星所形成的像通常被称为“影宫”,一共有二十二座,除四座掌管生、死、明、暗的“主影”之外,另有十二“岁影”,对应着月份又或是不同的时间,以及“夏冬六影”,对应着金紫月相——通过一个人的出生年月以及时辰,便可推断其所属的影宫心钥之位(即主影、岁影、夏冬六影三者在天穹上所组成的三角区域的重心),在旦风的文化中,由这些影宫组合出的288个“心钥”便映照着一个人的命途,其三角区域的面积越大,运势便越好,而心钥的位置越是靠近天顶,就越是合乎天命——至于什么是天命,派别之间也各有说法。

以上是一种体系,而在魔法领域上,旦风人又将这些影宫做了另一种划分,即“神影”二座、“化影”四座、“晦影”四座、“时影”四座、“命影”八座,古代的旦风密契法师曾发明过一种器皿,能将魔法元素转化为更直观的色相,而利用这种特性,便可以通过一种“中性法术”,在影宫色盘上测得施法者的魔法更偏向又或更擅长哪一种类型,并以此作为参考对那些尚未接触过魔法的孩童因材施教——例如,神影宫代表了“阴阳二式”,所谓的阴阳,若按照羽地魔法体系的说法来解释,那就是“模糊施法”和“精确施法”之间的差别;而化影宫则体现了施法者的“术者四性”,即“春(绵长)”“夏(热烈)”“秋(变化)”“冬(沉着)”;至于晦影宫的“自然四素”和时影、命影宫共同组成的“四心八法”,要简明扼要地解释清楚并不容易,而限于篇幅,在此就不做赘述了。

伊芙原本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来到格恩琪这里的,结果她那浑然天成的亲和力却又在此刻偷偷发挥了效力,让这位“占卜大师”突然发现了倾诉和试验的对象。此时格恩琪抓住了机会,她滔滔不绝,用那些晦涩的字眼将这后辈绕得晕头转向、云里雾里,然后她又说:“来吧,说了这么多你也该了解了,我就来帮你占卜一下,你看灵还是不灵。”

“你想占卜什么?”伊芙问她。

“喂,这句话该是我问你的——你想占卜什么?”她又把话抛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那就……占卜一下咱们这次的行程顺不顺利?”

“这个我早就占卜过了,非常顺利,你再想想别的。”

“别的——”

“‘爱情’怎么样?”这位占卜大师提议。

“这……也好。”伊芙本想拒绝,但又有些好奇——说句实话,她虽不愿意去想,但其实也并不反感谈论这个话题。

于是,格恩琪从她的占卜用品中挑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子,从中分别拿出一枚四面、十二面和六面的骰子,放在了少女的手中,并教她如何去用:“很简单,你屏住呼吸,在心里默念自己想要占卜的内容,然后把它们抛在台子上。”

伊芙照做了,她将骰子握在手中,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一个问题:对自己而言,爱情究竟是什么,又是否必要?若真有一个这样的人,自己又如何耻于接纳对方、向对方分享自己生活中的一切呢?可转念一想,伊芙又意识到,其实自己的人生中已经有了这样一位朋友——自己曾与她一同吃住睡,一同洗过澡,不仅如此,对方还知道自己宁芙的身份,知道她还有过另一段人生……有时她也有过这样的冲动:想找个人说一说自己成为宁芙之前的那些事、那些她一直缄口不语的秘密,可就像她对艾琳德说的那样,过去的经历更像是一种幻觉,曾经在乎过的和惋惜的一切都在被时间所冲淡,记忆在心底越埋越深,如无必要也不会去轻易翻动,的确,这些记忆就像包袱、累赘,但她又不能轻易丢下它们,因为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人格中最优秀的一面恰好就是来自过去,失去了它们就等同于失去自我——这也并非完全是大言不惭,毕竟,伊葛兰当初选择了她,显然也是有缘由的。

艾辛曾对她说,如果觉得这些东西是累赘,那就丢下它们,但伊芙后来又觉得,若是真能找到一个人,一个自己能够无条件信任和依靠的人……也许就可以让对方帮自己背负一部分了。

三枚骰子在台面上叮铃铃地滚动着,撞击着边框,最后在一阵旋转中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格恩琪看着骰子顶面的图案,先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好了,我来解析一下,这三个图案分别代表了‘深梦’‘回望’和‘落月’。”她一边说,一边在天空中指出这些影宫的所在方位,“‘深梦’位于最西处,就是日落时的方位,那是生死明暗中的‘暗影’——别担心,影宫本身并不存在好坏的区分,它只代表一种属性;‘回望’是位于天边的西南角落,可惜在咱们这里是看不到的,在旦风就能看得很明显,它代表了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份;‘落月’同样也在天边,不过它是在北方,指的是月神交汇的最后两天——月神交汇就是咱们这边的升明节。”

在介绍完这三处影宫之后,格恩琪才开始解读卦象的具体含义,“这卦象倒是很稀奇,它有一个名字,叫‘伟岸三角’,之所以起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在所有卦象构成的三角形中,没有比它更大的了——可惜,如果你这次占卜的是运势,那这就是独一无二的好卦,因为它的心钥所在方位正是天穹的中央,可如果是爱情……”格恩琪微微侧着脸,她眯起了眼睛,故作神秘地盯着伊芙。

“爱情怎么了?”

伊芙问过之后,她才肯接着说,“若是爱情,那就意味着你……是一个处处留情的人,且在未来很可能会有不止一位情人。咱们再来单独看:深梦之暗预示着一种‘违背世俗’的结果,而回望和落月则指向了两种可能,一个是‘未婚而得子’,另一个则是‘非同常理的恋情’,第一个很好理解,即尚未确立关系却已经有了孩子,而第二个……所谓的‘非同常理’,实际上是有着多重含义的,举几个例子:有可能你的恋人会是一个精灵、矮人,这是跨种族之恋;又或是你的某位亲属、下属、老师等等,这是不伦之恋;而考虑到你是一位魔女,说不定你未来的伴侣也会是一名漂亮女性……也就是所谓的同性之恋。”

在听完格恩琪的这段解卦之后,伊芙瞪圆了眼睛,心中惊讶莫名,虽然天气不冷,但她此时仍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像是被人戳穿了什么秘密似的。

未婚而得子——这说的是爱丽儿吗?

“我知道,这个卦象的结果很难让人接受,而且据我观察,你也绝对不是那种‘放荡’的姑娘,不过……卦象不只是一种预示,也同样可以作为警示,只要注意就好。”在看到伊芙如此反应之后,格恩琪又开始安慰起她来了。

“还有别的吗?我想继续听完。”而平复了心情之后,伊芙又催促她。

“确实……还有一些。”格恩琪顿了顿,又道,“回望代表末月,这也意味着,你的情感之路会走得很漫长,在这种情况下,深梦代表‘坎坷’,而结合‘落月’来看,最后的结果就更扑朔迷离了,或许……或许……唉,我有点说不下去了。”

“没关系,我又不信这些,权当是一种警示,你继续说吧。”伊芙急于听到结论。

“就是说,可能最终会走向生离死别的境地。”格恩琪说完,又在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应该说,很有可能。”

伊芙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

考虑到自己的寿命,这种情况倒也很有可能……而且,也只能这样想了。

“没了?”

“还有——最后一个,落月。”说到这里,格恩琪终于松了口气,“落月的意思是,你与恋人之间的感情终是水到渠成和两情相悦的,所以不必太心急,而以落月为主星,回望意味着你可能和对方已经见过面了,深梦则意味着你们之间的感情是更重心灵上的,而非肉体。”

听她说完之后,伊芙看着天上的翠星,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占卜还挺有意思的。”随后,她评价道。

占卜的结果通常都很宽泛,而在占卜师的解读下,其描述的方向更不乏二元对立成分,以至于大部分人都可以从中寻得一些蛛丝马迹,以便对号入座。可即便知道这里面暗藏的把戏,有时却也依旧会让听者沉迷其中,就仿佛对方真的是知晓自己的过去,诉说自己的将来,想到那些可能发生的事,窥探着不可违的宿命,就不禁让人悠悠荡荡、心醉神驰起来。

“这是索特占卜术中的古典派别,我一直觉得这东西很灵,有时在某些事情上拿不定主意了,我就会给自己占卜一下,以此来寻求建议,简直是屡试不爽。”

“你可以再帮我占卜一下别的方面吗?”伊芙问。

“一般来说,每天夜晚的第一次占卜才是最灵验的,不如咱们明晚再继续吧。”

对此,伊芙有些意犹未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格恩琪的提议。

“不过,现在时间还很早,如果你也不想马上睡的话,我倒是可以教教你如何占卜……”

格恩琪一边说,一边从行囊中拿出一本古朴的厚书——这本书的厚度简直要比克利金图书馆里的百科大全还要厚。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在占卜这方面,我还是喜欢听别人说。”

“倒也是。”格恩琪对此表示理解,“听别人说会更有新鲜感一些。”

就这样,两人聊得兴起,直到半夜才回去睡觉。

“这么晚了,你哥哥肯定早就睡了,今晚就来我这里睡吧。”在临走之前,伊芙提议道。

“嗯。”格恩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点头答应,在她看来,这个提议倒像是理所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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