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瓜摊旁那条饱经风霜的长板凳上坐了下来。
板凳的一条腿有些不稳，随着白玉怜坐下的动作发出了“吱呀”一声抗议。
索菲亚依旧紧紧抱着她那个绣着月亮图案的柔软抱枕，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粗糙的土墙上，有气无力地向白玉怜讲述着她们这阵子的遭遇。
当然，她非常巧妙地缩减了些不可为人所知的细节。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索菲亚慢吞吞地总结道，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耗尽她全部的力气。
“我们带来的货品，被本地的奸商骗了个精光，现在……暂时落难于此。”
“原来如此。”
白玉怜点点头，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放在腿边的瓜皮，发出清脆的“梆梆”声。
她那看似同情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一旁正襟危坐、眼神游移的菲欧娜。
“因为经商失败，所以才沦落到这般地步了吗？”
“……是的……”索菲亚的声音细若蚊吟，她把脸颊往抱枕里埋了埋，“这里的骗子……实在太多了……”
啊，那确实。
白玉怜的视线重新落回索菲亚身上，那头如月光般皎洁的银白长发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说起来，我记得你之前的头发……不是紫色的吗？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索菲亚闻言，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青丝，慵懒的声线里透出一丝理所当然：
“……我们几个女孩子在这种地方经商……总得有一些保护自己的措施……”
这话说得含糊，却也合情合理。
白玉怜不再追问，转而看向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金发少女。
“这位是菲欧娜，”索菲亚适时地介绍道，用下巴朝金发少女的方向点了点，“是我们的领队。”
领队？她吗？
总感觉某天她会被人哄骗买下名贵药材，然后发现是假的赔个血本无归。
白玉怜心中颇感怀疑，但还是挂起和煦地笑容，轻松地聊了起来，就像在唠家常：
“那你们现在住在何处？这玉门城的客栈，价格可不便宜。”
提到住处，菲欧娜的脸上竟绽放出一丝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幸福光彩，她兴奋地摇着手里的蒲扇，扇起的微风吹动了她额前的几缕金发：
“我们三个人现在住在城外的一间马厩里！”
“……马厩？”
白玉怜的表情有些错愕。
“没事的啦！”
菲欧娜浑然不觉，兴高采烈地补充道，蒲扇摇得更欢了。
“那马厩里面可干净了，又没有什么异味，下雨了上面还有个顶呢！而且那个老板可好了，只要了我们三枚铜钱，就让我们在那住一周呢！”
白玉怜看着眼前这个金发少女。
她白净的脸蛋上，洋溢着一种仿佛吃了蜜糖般的幸福表情，嘴里却讲述着如此悲惨的经历。
这强烈的反差，让白玉怜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脸。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把住马厩说得跟中了头彩一样，这姑娘是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的类型吧！
那个只收三枚铜钱的马厩老板，简直是商业奇才，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客户！
我看不下去了，我的同情心要决堤了……
“老板？你怎么了？”
菲欧娜奇怪地看着她。
白玉怜沉默了片刻，放下手，指了指瓜摊上另一个滚圆的西瓜，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怜悯：
“那个……我再买一个吧。”
“真的吗！？”
菲欧娜的琥珀色眼瞳瞬间亮得像两颗星星，她“噌”地一下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西瓜，用挂在摊位旁的旧秤仔细地称重、打包，动作无比精细。
索菲亚看穿了白玉怜的良苦用心，她抱着枕头，对着白玉怜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
“……多谢。”
就在菲欧娜忙着给西瓜套草绳网兜的时候，一道黑影忽然从一旁的屋顶上灵巧地窜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带起一阵尘土。
那是个穿着狼皮披风的黑色短发女孩，她的嘴里……还叼着一只不住挣扎的、毛茸茸的沙鼠。
沙……沙鼠？活的？！
白玉怜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一般人干不出这种事吧！
黑色短发的女孩像条寻回猎物的小狗，跑到瓜摊前，将嘴里的沙鼠轻轻放在一块空木板上，然后开心地对菲欧娜喊道：
“菲欧娜！今天的晚餐有肉吃了哦！”
“这位是卡捷琳娜，”索菲亚再次介绍道，“也是我们商队的一员。”
卡捷琳娜这时也看见了白玉怜，她好奇地歪了歪头，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主动伸出手：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白玉怜看着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和那副充满活力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了些小小的、恶作剧般的点子。
她没有去握卡捷琳娜的手，而是学着逗弄小狗的样子，摊开自己的手掌，轻声说：
“伸手。”
“汪呜？”
卡捷琳娜疑惑地叫了一声，但还是乖巧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了白玉怜的掌心。
白玉怜脸上的笑容再也忍不住了。
好可爱……
她玩心大起，继续下达指令：“站立！”
卡捷琳娜听话地站得笔直。
“翻滚！”
她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干净利落地打了个滚，狼皮披风扬起一片灰。
“打招呼！”
卡捷琳娜立刻举起两只手，像小狗的爪子一样扒在白玉怜白净的大腿上，仰着头，一脸期待。
白玉怜的心彻底被融化了，她忍不住从刚买的点心盒里捏出一块奶皮子，喂到卡捷琳娜嘴边，然后顺手挠了挠她的下巴。
呜……好乖……如果她有尾巴的话，现在一定在疯狂地摇吧。
“来～”白玉怜玩到情深处，突发奇想地提出了一个要求，“让姐姐挠挠你的小肚皮～”
卡捷琳娜闻言，毫不介意，开心地站起来，当真就要撩开自己那身便于活动的胡服下摆。
“……咳嗯……”
一声微弱的咳嗽从旁边传来。
白玉怜转过头，看到索菲亚正用一种“求你做个人吧”的无奈眼神看着自己。
“……恩人……”索菲亚慢悠悠地说，“卡捷琳娜她……不是真的小狗……”
哦哦！搞错了！
白玉怜幡然醒悟，连忙摆手道歉：
“啊，抱歉抱歉，是我失礼了！”
卡捷琳娜还以为白玉怜是不愿意摸了呢，衣裳拉到一半，嘴里发出了小狗一样“呜呜”的呜咽声，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白玉怜于心不忍，只好又翻出一块甜点喂给她，这才把她哄好。
正在这时，索菲亚忽然开口道：
“等在这里赚够了路费，我们就打算去北大荒碰碰运气。听说那边，有很多奇珍异宝。”
北大荒？
听到这三个字，白玉怜心中立即警觉起来。
她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
相较于天朝，那里可是一个毫无秩序的危乱之地，做什么生意会做到那边去？
果不其然，索菲亚的下一句话便印证了她的猜想。
“恩人，”索菲亚看着她，平静地问道，“我听说，你们一行人之后也要前往北大荒。不知道到时候，可不可以捎上我们一段路？”
“你从哪里听说的？”白玉怜反问。
“商人的情报网，总是很广的。”
索菲亚毫不在意地回答。
“我们三个还是有些用处的，在路上可以帮恩人你打打工。而且，我们的领队菲欧娜，就是北大荒人，到了那里之后，还可以给你们当向导。”
正在跟一位新客人介绍“救驾神瓜”有多么神奇的菲欧娜听到这话，猛地回头，指着自己，一脸惊讶：
“我、我吗？”
这确实是笔不错的交易。
白玉怜心想，原计划到了北大荒之后，她们本就打算找个向导的。
眼前这三个人……一个看上去随时会睡死过去，一个脑子好像不太灵光，还有一个……大概可以当猎犬用？
虽然组合奇怪，但菲欧娜是本地人这一点，确实很有吸引力。
虽然很想当场答应下来，但谨慎的性格还是让她决定稳妥行事。
“这件事，我需要和旅店里的伙伴们商量一下。”
又随意聊了几句后，白玉怜将剩下的点心留给了她们，然后提起那两个沉甸甸的西瓜，笑着与她们道别。
“有缘再会。”
索菲亚慢吞吞地举起手，算是打了招呼。
她沉默地看着像两只小动物一样对板凳上的点心垂涎欲滴的菲欧娜和卡捷琳娜，心中默默地想。
……菲欧娜刚才要是往西瓜里打了点毒药的话……估计就能直接团灭对面了吧……
“我们没钱买毒药。”
正在小心翼翼分着点心的菲欧娜头也不抬，一本正经地回答。
“……也是呢……”
索菲亚叹了口气，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