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风坡一役,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席卷了玉门城,又迅速平息,只留下一地狼藉与传说。

旭日东升,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城头时,巡逻的士兵发现了文泰城主与悲旭军师冰冷的尸体。

两人倒在血泊中,伤口狰狞,现场的痕迹指向了一场惨烈的自相残杀。

只是,任凭官兵们如何揣测,也想不通一向懦弱的城主与那位看似忠诚的军师之间,究竟爆发了何等不可调和的矛盾。

线索中断,此事最终只能以一桩悬案不了了之。

京城方面的反应也一如既往的消极,一封公文下来,准许将二人就地安葬,至于新的城主,则需等些时日再行委任。

与官方的沉寂截然相反,民间却早已沸腾。

百姓们奔走相告,说那位从京城来的白女侠,如天神下凡,短短数日便率军荡平了盘踞多年的麻匪,还将那穷凶极恶的匪首塔里克斯生擒活捉,投入了大牢。

若不是城主与军师新丧,不宜庆贺,恐怕整个玉门城早已张灯结彩。

即便如此,那些曾深受麻匪侵扰的住户们,还是自发地凑了些土产、织物、瓜果等礼品,一波接着一波地送往驼铃旅店,权当是对白玉怜一行人的谢礼。

此刻,驼铃旅店的客房内,早已被堆积如山的礼物占领,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

“……彩锦一匹,记上。嗯,这边是……胡饼三十个?怎么还有送吃的?!”

银璃,这位在战场上都未曾如此狼狈的娇小少女,此刻正被淹没在礼物的海洋里。

她小小的身子趴在唯一清理出来的案几上,手中的毛笔奋力地在账本上挥舞,试图为这堆积如山的“善意”理出个头绪。

空气中,混杂着风干肉的咸香、瓜果的清甜和某种不知名织物的霉味,让她一个头两个大。

方青荷在一旁默默地搬运着那些较为沉重的木箱和陶罐,将它们整齐地码放在墙角。

而西凉子则像一只勤劳的蜜蜂,穿梭在礼物堆中,将散落的物品分门别类,试图在这片混乱中建立一丝秩序。

不远处的躺椅上,苏碧瑶正悠闲地摇着她那柄玄铁扇,时不时捏起一颗盘中的蜜饯送入口中,好整以暇地观赏着眼前这出“闹剧”。

“我说银璃妹妹啊,”她用扇子掩着嘴角,声音里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这本账若是记不清,回头玉怜问起来,你该怎么交代呀?”

“要你管!”

银璃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手中的笔却因分心而在账本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墨痕。

“啊!又错了!”

她烦躁地将笔往桌上一扔,墨汁溅出,在她白净的小脸上留下一个滑稽的黑点。

“都怪那个大杂鱼!自己跑出去逍遥快活,把烂摊子全丢给我们!”

她气鼓鼓地抱怨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刚才随手一扔的毛笔,正好滚到了案几边缘,轻轻撞上了一个堆叠在最上方的彩绘陶罐。

那陶罐本就放得不稳,被这么一撞,立刻开始摇摇欲晃。

“呀!”西凉子最先发现了险情,惊呼出声。

方青荷闻声回头,只见那陶罐正以一个无可挽回的角度缓缓倾斜,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

紧接着,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发生了——陶罐砸中了旁边的果篮,果篮翻滚,撞倒了后面的织物卷,织物卷又压垮了身下脆弱的木盒……

最终,伴随着银璃一声绝望的尖叫,那座由礼物堆成的小山,轰然倒塌,将她小小的身影彻底淹没。

……

与旅店内的兵荒马乱不同,此刻的白玉怜,正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安宁。

她独自走在玉门城熙攘的街道上,感受着此地独特的异域风情。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掠过青石板路,掠过胡商们五颜六色的摊位。

唉,那几个家伙,现在估计正被礼物折磨得够呛吧。

不过也好,正好让我有机会出来找找看……

她的闲逛并非全无目的。

鸣风坡一役让她深刻体会到,面对“阿萨辛”组织里那些能力诡异的干部,常规的兵刃有时会显得力不从心。

她需要更特别的武器,比如……类似顾静姝的那柄“殷红”。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类似的存在,那它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应该是那些汇聚了最多故事与尘埃的古物之中。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逛遍了城中最大的几家兵器铺和古玩店。

结果……自然是令人失望的。

“姑娘,看这柄宝剑,乃是前朝武圣佩戴过的,削铁如泥!”

——可我看着连切豆腐都费劲。

“女侠,瞧这面铜镜,能照见人的前世今生!”

——结果只是个普通的凸面镜,照得我脸都变形了。

这里到底是边境重镇,还是假货集散地啊?

白玉怜心中无奈地吐槽着,最终放弃了寻宝的打算。

她转头钻进了路边的小吃街,买了几份玉门城特有的烤馕和蜜饯,又打包了一盒刚出炉的奶皮子点心。

嘿嘿,虽然没找到兵器,但这些看上去好好吃。

带回去给她们尝尝吧,小银子那个家伙,嘴上肯定嫌甜,身体倒是很诚实。

就在这时,一阵独特的吆喝声传入她的耳中。

“卖瓜咯——又香又甜的大西瓜——”

西瓜?白玉怜有些意外,在这风沙漫天的戈壁之地,这可是稀罕物。

她好奇地循着声音找去,很快便在一个巷口看到了那个瓜摊。

摊主是个看上去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手里摇着一把蒲扇。

只是,那身平民的衣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她那头如黄金般耀眼的长发,和那张精致得如同洋娃娃般的脸蛋。

好漂亮的姑娘……不过,这叫卖的架势,怎么有种说不出的老成感?

“姑娘,要买瓜吗?”

金发少女一见有客,立刻热情地招呼道。

白玉怜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其中一个滚圆的西瓜,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瓜怎么卖?”

少女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神情庄重得仿佛在宣布什么国家大事。

“二两银子,一两瓜。”

白玉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二……二两银子?一两瓜?

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瓜是龙肝凤髓做的吗?还是说,吃了能立地飞升?

她抬起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女,眉毛微微挑起:

“你这瓜皮是金子做的,还是瓜瓤是金子做的?”

“哎呀姑娘,你这就有所不知了。”

金发少女见她质疑,非但不慌,反而愈发来劲,蒲扇一摇,摆出了说书先生的架势。

“您看这地方,风沙大,日头毒,哪里能长出瓜来?这可都是我从中原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运来的瓜!物以稀为贵嘛!再说,我这瓜,可不是普通的瓜,它是有过‘功’的瓜!”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相传啊,某年盛夏,当今圣上因酷暑难当,龙体倒地,命悬一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位机灵的大臣迅速奉上冰镇西瓜,圣上一口下肚,这才转危为安!我这瓜,就是当年那‘救驾神瓜’的后代!”

……编,接着编。

白玉怜心中默默吐槽。

这故事编得也太离谱了,简直是漏洞百出。不过……这姑娘脸不红心不跳的本事,倒是令人佩服。

话说,当今圣上……不就是宋怀安吗?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女。

那少女讲完之后,见白玉怜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中反倒有些没底了。

她摇着蒲扇的手,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

“好吧,”白玉怜终于开口,从怀中取出荷包,“我买一个。”

唉,算了。

看在那几个还在旅店里当苦力的份上,就当是被宰一次吧。

这大热天的,能吃上一口冰凉的西瓜,想必她们也会很开心的。

“好嘞!谢谢老板!”

金发少女一听,立刻眉开眼笑,手脚麻利地称好一个瓜,用草绳网兜装好递了过来,那笑容灿烂得晃眼。

白玉怜捧着瓜,刚准备转身离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影摇摇晃晃,步履虚浮,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头发的颜色与记忆中的紫色不同,但那张永远睡不醒的懒散脸蛋,和那种无力飘荡的走路姿态,她记得可是清清楚楚。

“……菲欧娜……今晚的晚餐……有着落了吗……啊……”

摇晃的索菲亚勉力睁开惺忪的睡眼,一抬头,正好看见了白玉怜的脸。

“……恩、恩人……”

白玉怜捧着瓜,愣在了原地。

她缓缓地眯起眼睛,视线在饿得有气无力的索菲亚,和那个自称瓜是从中原运来的、名叫“菲欧娜”的卖瓜少女之间,来回移动。

菲欧娜……索菲亚……

她看着金发少女脸上那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灿烂的笑容,又看了看索菲亚那一副快要饿晕过去的模样,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们?”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