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诺·费特斯伊站在城堡主堡的露台上，任由略带凉意的海风吹拂着她略显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身躯。她刚刚结束了前往磐石家族领地“风嚎堡”的艰难旅程。记忆中的景象依旧沉重：风嚎堡弥漫的悲恸与绝望，塔莉森·磐石那双哭肿却强撑坚强的眼睛，卡勒姆爵士幼子沉默的惊恐，以及那片被战火和失去撕裂的土地。她带去的物资和护卫如同及时雨，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磐石家族，但那份伤痛，远非物资所能抚平。
然而，此刻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感受着脚下坚实城堡带来的安全感，艾莉诺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许放松。她深吸一口气，让带着阳光温度的海风灌满胸腔，驱散心底的阴霾。家，终究是家。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城堡庭院。仆人们正趁着难得的晴天晾晒被褥、清扫积水，动作轻快了许多。新兵们在托林爵士的带领下进行着恢复性的队列训练，虽然依旧稚嫩，但眼神里多了几分经历过风雨的沉稳。一切都似乎回到了正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捕捉到了花园回廊下的两个身影。
艾慕莉娅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春日长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银色藤蔓花纹，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正缓步走在回廊的阴影里，身侧半步，是如同沉默影子般跟随的Ryrie骑士。Ryrie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却整洁的靛蓝色束腰外衣，身姿挺拔，只是……
艾莉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们看起来……似乎……更近了。
不是物理距离的缩短（Ryrie依旧保持着护卫应有的半步距离），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艾慕莉娅的步伐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慵懒的闲适，不再是那种带着冰冷审视的巡视。她甚至微微侧过头，纯黑的眼眸看向Ryrie，嘴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阳光透过廊柱的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纯黑的眼眸深处，似乎少了些往日的空洞和毁灭欲，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如同餍足后的平静？
而Ryrie……他微微低着头，侧耳倾听着。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深入骨髓的忧郁和紧绷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甚至，当艾慕莉娅似乎说了句什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唇角……艾莉诺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似乎极其短暂地、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被驯化后的顺从回应？
最让艾莉诺感到“不同”的是Ryrie的眼神。当艾慕莉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没有像过去那样瞬间绷紧身体、眼神闪躲如惊弓之鸟。他只是平静地回视着，那双蓝眼睛里虽然依旧盛着复杂的情绪（艾莉诺无法完全读懂），但至少……没有了那种随时可能碎裂的惊惶。他甚至……在艾慕莉娅伸手拂过廊柱旁一丛初绽的白色野蔷薇时，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侧身，用身体为她挡开了一根可能勾到裙摆的带刺枝条。
这个细微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艾莉诺静静地看着。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欣慰吗？似乎是的。至少，妹妹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那种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性的冰冷气息似乎沉淀了下去，变成了一种更加内敛、却也更加……稳固的掌控？而Ryrie，也不再是那个时刻被恐惧攫住、仿佛行走在刀尖上的脆弱少年。他看起来……平静了许多，甚至……适应了？
但这种“平静”和“适应”，却让艾莉诺心底深处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这并非健康的亲密，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如同糖浆凝固般的……禁锢。Ryrie眼中的麻木顺从，艾慕莉娅眼中那餍足后的平静掌控……都昭示着某种界限已经被彻底打破，某种扭曲的平衡已经达成。他们之间那病态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稳固”的阶段？稳固得令人心头发冷。
艾莉诺摇了摇头，强行驱散这些念头。她刚从一场悲剧中归来，目睹了太多的伤痛和失去。眼前的“平静”，哪怕是扭曲的平静，也显得弥足珍贵。至少，艾慕莉娅不再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危险源头。至少，Ryrie看起来……没那么痛苦了？或许，这就是属于他们的、扭曲的“安宁”？
她不想深究，也无力深究。家族的担子，海岸的防御，与王都的联络，磐石家族后续的支援……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只要这种“平静”不打破城堡的安宁，不带来新的麻烦……她宁愿选择暂时视而不见。
“艾莉诺小姐！” 老学士埃德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却恭敬的语调，“这是王都伯爵大人刚到的信鸦传书，还有……关于雾笼镇码头修缮的预算，需要您过目。”
艾莉诺转过身，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带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领主风范。她接过埃德温递上的信件和卷轴，目光最后扫了一眼花园回廊下那两个仿佛自成一体、与周围阳光格格不入的身影。
艾慕莉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纯黑的眼眸从Ryrie身上移开，远远地望了过来。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漠然，甚至……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打招呼般的……平静？她微微颔首，动作优雅。
Ryrie也顺着艾慕莉娅的目光抬起头，看向露台。他的蓝眼睛与艾莉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那里面有一片……平静无波的、如同深潭般的顺从。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艾莉诺也微微颔首回礼，然后不再停留，转身随着埃德温学士走向书房。阳光温暖地洒在她身上，驱散了归途的寒意，却无法驱散心头那份关于“平静”的、沉甸甸的疑虑。
黑羽堡的日常，在阳光与海风中，似乎真的回归了。仆役的劳作，士兵的操练，学士的计算声，厨房飘出的食物香气……一切都井然有序。艾慕莉娅和Ryrie之间那扭曲的亲密，如同凝固在城堡角落里的一块奇异糖霜，散发着冰冷而甜腻的气息，却暂时……不再那么“吓人”了。艾莉诺选择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责任与事务，将这方寸之间的病态安宁，暂时封存于心底。毕竟，在这风雨飘摇的时代，表面的平静，已是难得的奢侈。至于那糖霜之下是否包裹着更深的寒冰，她只能祈求，至少在风暴再次降临前，它能维持住这脆弱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