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精力好像有无限多的姑娘们也不得不停下自己逛街的步伐，缩在房檐下，树荫下，或者干脆躲在房子里不再动弹。这里的人们习惯于在一天里的中午时分为自己的精神放松一下。

半个时辰前还是万人空巷的街道上现在已经静悄悄。白亮的阳光被街道上编织在柱头上的橙色网格分割成一个一个方形，在石板上缓缓爬动，散乱的白色在修补着石板之间的缝隙。丝带们将要在今晚挂起一盏盏小小的灯笼，组成地上不动的光河。

鲜艳的丝带们将会把人们微小的期待，连成一张覆盖整个街道上空的网，镇民们相信这张网会兜住让他们感到幸福的那个瞬间，而网中的空隙，则会让那些糟糕的厄运溜走。

今天是祭祀的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了。所有人都对于明天要到来的秋收活动感到兴奋啊。

秋一只妖怪坐在山顶的草坡上，远眺着山脚下正立在镇子里缓缓浮动的青烟，她伸展了一下手臂，接着抱着膝盖，将下下巴顶在两腿组成的小山峰上。到中午已经有一阵了，马荀椤和小豆芽都已经上山吃过饭后又各自去忙了。

马荀椤需要再和沈家主他们一块确认活动期间的安全规划，还有巡查周围地区的安全。小豆芽则是要带着板栗完成每天需要的运动量，哈哈，其实是找到了玩伴想要去玩儿吧。板栗也在跟着小豆芽胡闹，黑色的大眼珠里透露的兴奋劲啊，活脱脱就是两位一天里还没玩够就被家长喊回家吃饭的小娃娃。

最近没有什么事发生，秋反而是闲下来的那个。

食材每天都会被两位租客带上来，衣服已经晒好，被单也已经被两人主动洗干净了，碗筷更是自从小豆芽来到了这里以后，就没有``让秋洗过碗，水缸里的水面甚至都没有降低到过腰部。嗯……闲是闲了点，但好在她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来观察周围是否有污秽形成。

可最近的十来天里都没有发现任何形成污秽可能的痕迹。

当然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对于秋来说并不是这样。污秽是一定会生成的，虽然那么大的祟鬼像是隔了一夜在动物身上凭空长出来的一样，令人防不胜防。但总是能在其威胁到其他生命的安全之前被秋的“眼”观察到。

随之而来的就是秋迅捷的毁灭攻击。

但是今年的状况好像有些不一样……秋没有看到那些模样怪异东西的影子，一个都没有。

从满是灰尘的漫长回忆里渡来的感觉告诉她这不对，这片土地远没有现在看上去那么平静。她的“眼”没有看到污秽的出现，那就说明那些骇人的“生物”出现在了她看不到的地方。在她观察不到的地方有威胁到人们安全的东西在滋生……在这段时间里秋已经检查过了地底下的空洞，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也没有放过，但没能有什么收获。

秋的手指摩梭着手臂上的披肩，将没有聚焦的眼神散播到前方的不知哪一处草尖的黄色上。

会是巧合吗？只是最近以来它们安分了不少。

秋希望这个猜测是真的。

视线逐渐从远处拉回来，眼里的淡黄色世界变得缓缓清晰起来，草木变得有棱有角，目光所及之处能够清晰地看到树干最外侧干裂的深褐色硬皮。把手伸出去，阻挡在白色圆盘与眼睛之间，即使落下的光线强到透过手也发出淡淡的橙色微弱光芒，但仍然不能给予秋多少的温度，她的手还是凉凉的。

今天的太阳不暖和，但还是很温和啊。

“喵——”

身旁睡觉的灰色小花猫逐渐转醒，高高挺起腰来，张大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将团起来贴在秋身侧的身子舒开来，哈欠打完还舔了舔鼻子。“睡醒啦？”“喵。”

没什么力气的简短回答，秋笑了笑，原来是饿醒的。她的声音软和“我刚好带了小鱼干噢。”说罢，动作轻缓地抽出身上的口袋，以免打扰到正蹲在细肩上小憩，浑身黑色的食腐鸟。灰猫安静蹲在草地上，等待着小鱼干从天而降。

只是正当秋打开口袋的绳子，从里面取出小鱼干的时候，食腐鸟同样睁开了眼。

她其实早就醒了，只是蹲在秋的肩上放松一下而已。

“噶啊——噶啊——”食腐鸟的低沉嗓音被故意放慢，没有喊得多大声。急促地震动两下翅膀，她的鸟喙张了张，长长的喙边缘轻轻摩挲着秋鬓边结束的一股深绿色发丝。聪慧的黑色小眼睛里满是秋的倒影。

这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把秋逗得发笑，鼻尖微微呼出一股气，她的语气里带着愉悦：“好啦，好啦，知道你也饿啦。”说着，将手里的几块鱼干放在了灰猫的面前，再次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了几颗壳子果，拾起一颗往肩膀前方送去。看着食腐鸟欣然接受的模样，嘴里还叼着果壳，利索地爪子抓起来将坚硬的果皮打开。

喉咙里发出“哒哒哒”的沉闷声音，昂起脑袋上下抬起将食物倒到胃里去。小模样还挺得意。

阳光安静铺洒的草坡上，响起悉悉簌簌的咀嚼声，声音很细微，像是林子里的鸟儿在草地上蹦跳。白色被压在枯黄的草叶上，就像是遍地的菊花开满山野。被食腐鸟打理得整洁干净的黑色羽毛上，偶尔闪过阵阵的虹色，让天晴的时间里也有点点的彩虹。

秋再次举起一颗，送到了食腐鸟的跟前。

聪明的大黑鸟懂得用爪子接过果子，长喙力道微弱地夹了夹秋还未缩回去的手指，表达感谢。

用尖锐的指甲扣住壳子果上的缝隙，坚硬的喙卡住果子的上半部，一用力，就将坚硬的外壳打开，舌头撇去多余的碎屑，就可以享用里面香脆的果肉了。

“原来你在这里啊。”

草坪后方是幽静的林地，但随意的脚步粗鲁地挤开了灌木，一道感情上没什么起伏的沙沙嗓音飘过林间，就像是麻布摩擦，飞到了耳朵里。

食腐鸟被声音的主人惊得从秋的肩膀上蹬起，扑腾着翅膀落在了秋的另一侧，她站在灰猫的旁边，不满地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再次发出“哒哒哒”的密集喉音，但是这次带着颇为幽怨的情绪。她刚刚都把果肉送到嘴里了！飞走了！噶啊——！

是那位鬣狗妖怪，正拎着一个坛子往这边走来，身边没有再跟着小女孩。

“余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秋捧起一把壳子果摆在食腐鸟面，小手轻拍了拍她的鸟脑袋，用作安慰。没有什么起伏的缓和音调里依旧是充满和蔼。

脚步散漫，即使脚底拥有柔软的肉垫也发出了咚咚咚的踏地声，余壶的上身也随性摇摆着，另一只没有拿坛子的手也跟着身体胡乱晃动，她来到秋的身边，缓缓蹲下身，哎——呦一声坐在地上。

秋扭过头，看着这位没什么劲头的妖怪，她的眼神没有波澜，两条眉毛笔直地就好像桦木上的黑色纹理一般。

衣服也没有好好穿。暗红色的大袍子一半搭在肩上一半滑落到背后，大半的肩膀都裸露在外面，能直接看到厚厚的束胸短衣，锻炼良好的肌肉线条匀称地分布在脊背、手臂上。今天的她好像格外放纵呐，只是声音还是没有什么感情：“没什么，就单纯想来找你聊聊天。”

余壶一甩头发，将深色的长发都撩到右侧，看上去飒爽飘逸。

如果不看她眼底的厚重黑眼圈的话。

身上浓烈的酒气与秋身上散发的药香杂糅在一块，闻起来就像是……参入了大量苦笼的烧酒。余壶猛地吸了两口空气，像是吐烟圈似的，将肺里胀满的气体一下放出去。放松将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是扣住坛口，搁置在拱起的膝盖上。

整个妖瘫坐在秋的身旁，像是经历了长时的劳累后，坐在草坪上吃到了午餐中最令人满足的那一口厚味。

秋看了看她身上长长的鬃毛，选择主动开口：“今天小蔡丫没有跟在你的身后？”

“嗯？”余壶看着眼前墨绿色的宝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嗷，她啊，正在跟你的那个什么树人玩呢，现在估计是睡着了，我趁着这点时间出来小喝两杯。”

秋又看了看余壶的膝盖前挂着的大坛子，轻轻笑笑：“是吗，看来她们都找到了朋友啊。”“嗯……你呢？你不去，额，陪陪你的租客吗？”余壶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又立马接上了话，低压的嗓音就像是细沙洒落地面。“这几天都看到她跟在你后边逛嘞。”

悄悄绕到身后的灰猫灵巧一蹬，爬上了秋的肩头，却又被秋抱住，摸了摸毛发便送回地面。“只是带着她逛一逛镇里，现在她有自己的事要做，用不到我咯。”

余壶一挑眉毛，眼角余光看向端坐着的秋，秋只是定定看着前方白的发亮的积云。回过头去，两妖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但在静止的空间里余壶也不觉得束手束脚。和秋呆在一块的时候，她总是能够放松下来的。

“要喝一杯吗？”将硕大的酒坛子往秋的身侧递出去。

秋侧头，看着那个黑洞洞的坛口顿了顿，才接话：“余壶要让比你看起来小这么多的女孩子喝酒吗？”说着还眨了眨眼。阳光把深绿色的眼底变得稍微浅淡一些，玻璃体上的白点闪烁着小小的尖刺。

“额……你拒绝人的方式还真是奇特。”余壶呆了一下，才说到。仰头将酒液往嘴里送，大喝几口，呼哇一下喘出生活中积累的不满，抹了一把鼻尖，狠吸两口空气。

“要是我比你还大的话，那我成什么了……”余壶再次呼出一口气。秋歪歪头：“那我就要多一个姐姐咯。”

“噗哈哈哈哈啊。”秋的这番话成功地将余壶逗笑了，今天平淡无趣的嗓音里终于第一次出现了跳跃的音色，语速也快了几分。“虽然很让妖心动，但我可不敢啊。”这一次是轻快的深呼吸。两妖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前方的白云在蓝天下还真是耀眼。

沙沙的林叶间，多了几声鸟鸣。

依然是秋率先打破沉默：“余壶是有什么烦恼吗？”“嗯？”“专程上山来找到我，是有想要知道的事情吧？”秋的话语轻轻柔，像是一只不会伤人的钩子。余壶的确有想要向秋提问的话。

“好吧，是的。”泄了一口气，声音又变回了没有感情的平直线。“我想问的是，秋你是怎么和人类小孩子相处得那么好的？”撇了撇嘴角，扭头看着秋。秋的眼睛瞟向别处，想了想。

“嗯——大概是，严肃，和耐心吧。”眨眨眼，再次看向余壶。严肃？耐心倒是好理解，但余壶有些想不到秋严肃起来是个什么样子。“还有就是多笑笑啦，每次看到余壶都是苦着一张脸那。”“哎，完全猜不透小孩子的心思。”

“是蔡丫怎么了吗？”

“是啊。”余壶撅下嘴，低头摇了摇。“那丫头总是蹲在我的旁边，什么话也不说，也不做什么，我询问她想要做什么也不回答，欸，愁到我了。”

秋伸出手点了点下巴，思考一阵后回答：“这样啊……也许是她只是喜欢呆在你的身边呢？”余壶只是对这个结果感到惊讶：“喜欢呆在我身旁？不能吧……在我还有伴侣的时候，伴侣都觉得我没意思……那她不回答我的问题是为什么？”秋还是微笑着：“大概是她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吧？”

余壶看着抿唇微笑的秋，没有说话。

秋接着开口：“如果余壶带着她主动去玩点什么的话，我想蔡丫一定会跟着一起去的。”“是这样吗？”秋沉默着，以微弯的眼角回望余壶，希望她能与她的妹妹相处好。

太阳逐渐从高空中向下降落，颜色似乎变得深了一点。草地上立着的食腐鸟与小只的灰猫又再次靠在一起瞌睡起来。

凉快的秋风在静止的空间里流淌。两只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山头前方大团的云朵趁着这点时间已经溜远，只留下几片稀疏的薄羽根本遮挡不住看向山下的视线。

“现在已经是第九个时辰了哦。”秋适当地提醒到。放松姿态的余壶不经意看了看秋：“噢……啊！坏了，我得去接蔡丫回去了，今天谢谢你了！”匆忙地站起身，拍拍尾巴上沾着的断叶，提着酒壶就急匆匆往回走。

秋端坐在原地，嘴角微微扬起，目送余壶远去的背影。

等到挤开树丛行走的声音完全消失在秋的耳朵里，草地上的枯萎枝叶影子已经又两寸长了。

另一种规律的，有力的，更加硬朗的脚步声，逐渐在靠近她。

秋欣然地捏了捏手指。她就知道，善于鼓舞人的老将军一定不会放过干练有力的猎人小姐的。马荀椤领着小豆芽，到达了山顶后便小跑着来到秋的身边蹲下，带起的清风掠过秋的耳畔，有几缕头发被风吹动。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开朗的心绪：“秋，我想了想，还是想要参加秋收活动。”

没有询问原因。以微笑相迎，在明媚的光线中秋弯起了眼角：“嗯，欢迎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