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看着她那得意的小表情,鼻子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在小孩子们的一声声“大姐”中,在秋的默声夸赞中,在马荀椤插着腰倒着眉毛的笑容中,女孩的眼里是变得愈发明亮的喜悦。在簇拥下,小豆芽牵着板栗逐渐远去,想着今天的活动可以做点什么,玩点什么。
天空中的云朵漫无目的地随处飘荡着,像是一大团绒毛。秋日的白芒照射在上面,一条又一条,明暗不均匀的光线从顶端飞泻直下,成了轻薄的幔纱,层层叠叠,无意间遮挡着远处朦胧的树影。
“荀椤……”
“……荀椤?”轻唤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的秋有些疑惑地转过身看向马荀椤,腰间系着的两颗铃铛发出悦耳叮铃声。
马荀椤正在和她看向同一个方向,远眺着山头之外的景象。“啊啊,嗯,我在,有什么事么?”清冷的声音总算给出了回复,那双看起来犀利的眼睛俯视转向一边的秋。“沈家主还有枯袄他们在等着你哦。”说着,秋往左侧看了看,又将视线飘了回来。一同往那个方向看去,街道远处,妖怪三兄弟正站在大街上,旁边就是那位精神的沈家老爷。枯袄还向她招了招手。
原来沈家主还认识枯袄他们啊。心里想着,手往上抬了抬,示意对方自己已经看到。
也对,毕竟连秋都认识……不对啊?既然这样,那镇民们没有理由不认识啊?一两个月之前她初来乍到不久时,向这里的居民询问,人们都说这里没有妖怪……这群家伙。
马荀椤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骗了。
……欸,也能理解吧,对于一个突然到来镇上的陌生人,对方还在向自己打听自己邻居的下落,如果是马荀椤她自己的话,也同样会拒绝透露消息的吧。
向前的脚步顿住了,身边没有已经习惯的粉色。她回头看向身后静静站立的秋。
小小的个子还站立在原地,并未迈出一步。风轻轻拽着她的披肩末端,粉色的边梢迎风飘飞。就像是一珠细嫩的蒲公英,风再大一点就要把她吹跑。看来是不打算跟来,只是把秋一个人丢在这里,感觉有些不太好。要邀请她过来吗?几次开口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秋……”
“快去吧,别让他们等太久了。”秋见马荀椤在卡壳,便接在她没有说说完的的话后表明了否定的回答。“我就在附近逛一逛。”
马荀椤还是没有说话。
秋看着她那有些担心的眼神不禁有些发笑:“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雀跃温柔的音调伴随着秋推手送别的动作一起被送到了马荀椤的面前。她不由得挠了挠脸侧,犹犹豫豫地回答:“那,我走了……”秋没有再说话,她目送着捕快小姐的后脑勺远去。模样就像是一个有些不舍得和熟人分别的小孩子。
马荀椤走到了犀牛妖怪的队伍中去,在她的注意力在别处的时候,扛着长方形大铁锤的大块头向着留在原地的秋点头致意,站在马荀椤身后的秋只是抬手小幅摆了摆。
目送着他们一行妖怪和人远去,直到小小的五个黑点被房屋遮挡。
秋风再次吹过身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撑满,然后鼓起嘴巴将胸腔里的思绪一股脑地吹出去。秋的双手前后随意地摆了摆,披肩因为摆动地空隙被风顶起来,拥有了片刻的圆弧。
肩膀被人拍了拍。“秋姐。”常年吆喝导致声音里总是带着莎莎声,是煎饼老板。
整理好衣装,秋缓缓转过了头:“怎么了?”“是这样,沈老爷子让我来找您,让外面的人来参加妖怪的警戒真的好吗,尤其还是那边的官人?”说着,男人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情。
秋只是微微笑,左手在身前握住了右手的手腕回答道:“没关系的,她不是那样的人,你们相处了这么久,应该同样能感觉得到吧?”“那倒是……可是她在找‘您’啊?这也没有关系吗?”
煎饼摊老板作为一名前斥候的观察力依然保留到了现在,但看向深绿色宝石上折射的亮眼斑点时,依然觉得自己看的不真切。秋像是在开玩笑一般:“她总会找到我的,但,只要我不像是传闻中那样——止小儿夜啼,就好,对吧?”看着煎饼摊老板那张脸上努力想找点什么理由反驳,但又找不到,所以张着嘴卡壳的样子,秋的眼里反倒是放松多了一点。
“放心吧,北方也有我认识的人。”
“噢——这样啊,那没事儿了”老板那粗重的眉毛一下放开了些距离:“……哎,害有事,秋姐要来参加今年秋收吗?我们可以多准备一套工具。”秋的目光看向远处正在追逐着的孩童们:“准备两套吧。”
“两套?”男人怔了怔,秋姐的妹妹不是不会来了吗?
虽然马上意识到并住口了,但音节还是有一个从嘴里蹦了出去 。不该问出来的,男人谨慎地看向秋的眼睛。
看出老板为了什么紧张,秋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笑笑:“是给那位猎人小姐准备的,她会来参加的。”“这样啊……”
“啊还有一件事。”煎饼摊老板低头在挎包里翻找起来。“秋姐,这个是镇上大家的一点心意,还希望能够收……”再次抬头时,那个温和的人已经消失不见,面前只留下在银亮光线中起伏的微粒。
默默将礼物收了起来,男人插起腰来无奈拧了拧嘴巴。“欸——”
卖家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青灰色的石板路边上种着开着粉色花朵的垂藤,细小的藤条摇摆着和风在一起玩闹,绿色中夹杂着点点粉色的发丝飘动着,发散着花蜜的沁甜香氛。街道边上的房屋墙壁上挂着小块小块穿起来的橙黄色布料,人们用这个来充当为视觉增色的挂饰,倒也很符合秋天呢。只是没有风吹过房檐,有风经过也只是无精打采地摆动两下。
秋漫步在蕴藏着行人们浓烈热情的原野上,脚下的石板路蜿蜒接连向前,上面已经飘落了一些枯黄的落叶,还没有来得及扫去。小孩子们会刻意地装作不在意地踩在上面,此时脚底便会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响,嬉笑声便会像是风中摇铃一样,传播地非常远。
三两搭背,刚从馆子回来的大男人们从秋面前经过,一脚一片枯叶,然后大笑着打闹。还不忘打趣着和秋打个招呼。
轻轻颔首,算是回应。嗯……有时候,大人也一样。
再往前走几步,道路上的落叶有部分被扫在一堆,变成了一团橘色的火焰,淡淡的金光抛洒在碎叶尖头,明晃晃的焰尖在秋天的凉意中跳动。
站在这里,秋已经能听到街道外搭建戏台上,那些武将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喝唱声,还有兵器接触发出的乒乓声。这些声音绕过街角,穿过笼罩着漫天暖色散光的世界,经过嘈杂人声的渲染,到了这边。
只是听声音,秋也能听出来远处的戏台上演出的是哪一段戏剧。大概是《将军泊》吧,已经演绎过很多年了,但大家依旧爱看那。那些大将们的步伐铿锵有力,手里的大枪挥舞地虎虎生风,激烈的交战声,与土琵琶急切尖细的调子一起,高潮迭起。让台下的观众们看的好不过瘾,记得当时的居然是年轻男人与小孩子最多呢。
秋再次向前迈动脚步,来到这条街上后人又变得多了起来。需要稍稍抬头才能看到天空了,天空很蓝,底下却是橙黄一片。大朵的白云胡乱反射着光晕,哪里都变得亮堂起来,白色与天蓝色相互浸染,模糊的泛光照在小镇的上空,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
“姐姐,这个叫波莲茶的茶叶好奇怪啊,喝起来又苦又甜的。”已经化形完成的小狐狸坐在椅子上,扑打着黑色的大耳朵,眼睛盯着杯中圆形起起伏伏的茶叶,好奇地发问。
秋坐在小家伙的身边,被拉来戏院的秋陪着小朋友看戏时,听到发问不由得微笑一下,决定要逗一逗狐狸小妹:“其实那不是苦味噢,这种味道叫‘涩’味。”“涩味?
”小家伙歪了歪头。
“没错。”秋转头从口袋取出了一只杯子,又把着壶,往里倒上了一些透着浓艳翠绿色的液体。“这里面装的茶水可以很鲜明地尝到苦味,要试试吗?”秋的小手往前递了递。
“这也是茶水吗?颜色好漂亮。”小狐狸疑惑着接过了杯子。
“注意要慢点——”还不等秋的话说完,身边的小朋友已经仰头将杯中的绿色茶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秋能看到她的表情一下凝固,猛地弯腰低下了头,将脑袋埋在了膝盖下。张开提醒的嘴巴缓缓闭合,眼底含着弯弯的笑意,默不作声地又把视线投向戏台上。
过了许久,忍住了没有将嘴里的苦涩喷出去的小狐狸才抬起头,眼底积蓄着两滴泪珠,有些委屈地看向自己的姐姐。
秋这才有些无奈又带着愉悦地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花。
只是等到演出结束,小家伙眼里的泪水积蓄地更多了。“呜呜呜……姐嗝,姐姐……好人为什么会输掉啊呜……”看着那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泪,估计也看不清路了,秋呼了口气,拉着小狐火热的小巴掌站在了路边。一边拿出淡绿色的手帕盖在小朋友的眼眶下,一边又柔声为她讲述着:“其实好人每一次的战斗都不是一定会赢的噢。”
“为什么啊?既然赢不了为什么还要去和坏人打架呢?”重新能够看见路的小家伙眨巴着眼睛,看向自己无所不知的姐姐。
秋与小狐狸重新踏上了街道。“因为他们在打架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赢呀。就好像之前和姐姐玩的那些游戏,姐姐不也是输多赢少吗?”
“……那,姐姐,我——是坏人吗?”沉默望向姐姐的侧脸一阵,小家伙开口询问。
秋拧头看向小朋友,俯视发现牵着手的小家伙意外的有些认真。是受了太多帮助觉得心里愧疚吗……
抬起手,秋认真地搓了搓小狐狸的圆脸蛋:“当然不是——”看着小家伙额头上逐渐扬起的眉毛。然后又用力地搓了搓小圆脸:“是偷吃姐姐做的腌鱼的小坏蛋——”
小朋友被大力揉脸,吐词都有些不怎么清晰:“啊唔噗……姐姐原来你看到了啊……对唔起……”
“——我当然看到了啊……”
秋缓慢地将胸口中的气吐出去。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戏院的大门口,里面的戏子换过了一轮又一轮,底下的观众在迟缓间,晨间就坐在这里的老观众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粉色边梢的披肩被风捞起来,被藏在披肩下的两颗旧铜铃依旧光亮,随着被微微摇动,发出玲玲的声响。
戏台上身披长挂的大将正在挥舞着大枪。虽然有些走形了,但秋很熟悉这个弓着腰的姿势,那是她的姐姐之一,夏常在山上断崖边练习的招式。红叶扫落间,院内的观众又是一阵喝彩。
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夏姐传授的招式还传承在人们心中呐。
秋微微笑着,没有站在门口多久,只是稍微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儿,便抬脚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