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刺耳的早读铃声,也没有需要躲避的目光。
在过去,清晨的时间要么被用来在工地上搬砖,要么就是在去学校的路上,盘算着从哪个倒霉蛋手里拿个馒头。
而此刻,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就摆在她的面前。
“快吃吧,小明,不然要凉了。”
泠异彩将那碗白粥推到夏侯明面前,又体贴地为她夹了一筷子自己带来的肉松。
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夏侯明沉默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粥很烫,温暖的米香瞬间包裹住她那因为空腹而痉挛的胃。
她的母亲坐在主位,笑得合不拢嘴。
“小彩真能干,这么早就起来做早饭了。”她满足地夸赞道,“小雅,你看你,早上总是不吃饭,这怎么行?要多跟小彩学学。”
夏侯明没有理会母亲的话,她放下勺子,平静地看着泠异彩。
“你不该做我那份的,”她淡淡地说,“家里米快吃完了。”
泠异彩脸上依然挂着那份从容的微笑,轻声说:
“我知道,你别担心。”
随后她转向小明母亲:
“阿姨,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该做的。不过小明确实太瘦了,要多吃点才行。”
“小明?哪个小明?”
母亲疑惑地看着泠异彩,又看了看夏侯明。
泠异彩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她感觉到夏侯明在桌子底下,用脚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脚踝。
“啊……对,对不起阿姨,是我口误了。是……小雅。”
“可不是嘛!”母亲像是找到了知音,“这孩子以前野得很!来来来,小彩,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手脚麻利地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本封皮已经泛黄的旧相册。
她将相册摊开在泠异彩面前,指着其中一张照片。
“你看看,这是小雅小时候,跟个男孩子一样,天天在泥里打滚!”
照片上的少年,正咧着嘴傻笑,手里还抓着一只知了。
泠异彩的指尖,轻轻地抚摸着那张褪色的照片,眼神变得无比温柔,也无比坚定。
“嗯,我记得。”她对着照片里的人低语,“他就是这个样子。小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来没变过。”
“是啊是啊,”母亲完全没听出她话里的异样,自顾自地往下说,“小雅现在虽然是乖了,但总感觉闷闷的,一天到晚不说几句话。也不知道在学校里,是不是又被谁给带坏了。”
“妈,你别瞎猜,没人带坏我。”
夏侯明皱起眉,终于忍不住开口。然而,她的辩解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被谁带坏了?”
泠异彩完全无视了她的话,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夏侯明。
“阿姨,您是说……‘小雅’,在学校里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吗?”
她刻意加重了“小雅”两个字的发音。
母亲被她突然变化的语气弄得一愣,有些迷惑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啊……她又不肯跟我说学校里的事……”
但泠异彩,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一个能解释一切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是了。
就是这样。
她看着眼前这个神情麻木的夏侯明,又想起了那个在游戏厅里和郁语晦巧笑嫣然的身影。
那个不是小明。
小明不会那样的。
那个是“小雅”。
是小明母亲口中这个“死而复生”的女儿,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占据了小明身体的灵魂。
是这个叫“小雅”的东西,在跟着那个姓郁的女人鬼混。
是“小雅”,在穿着那身怪异的衣服。
是“小雅”,在拒绝自己的帮助,在昨晚推开自己。
而真正的、她所爱的那个小明,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他的灵魂,被囚禁在这具错误的皮囊之下,正在无声地向自己求救!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战栗。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找到了“真理”的狂喜。
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温柔到极致的微笑。
“阿姨,您放心,”她握住小明母亲的手,“我会看好‘小雅’的。”
“绝不会让她,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
看着面前两个正在谈论“小雅”的女人,夏侯明的心,沉到了谷底。
早餐后,泠异彩无比自然地开始收拾碗筷。
“我来洗碗吧。”她笑着说,端起一摞盘子走向厨房。
她走到水槽前,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
夏侯明也跟着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
“小明?”泠异彩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我来就行了,你去陪阿姨吧。”
夏侯明将她手中的所有盘子都拿了过来,稳稳地放在灶台上,确保它们不会掉落。
然后,她转过身。
她伸出手,撑在了泠异彩耳边的墙壁上,将她困在了自己与水槽之间。
泠异彩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后背紧紧地贴着冰冷的水槽边缘,仰起头,有些惊慌地看着她。
“小明,你……”
“嘘。”
夏侯明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小声点。她不想让客厅里的母亲听到她们的对话。
她低下头,将脸凑近泠异彩,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老实告诉我,”她看着泠异彩的眼睛,“你昨晚……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生气,只希望你能告诉我。”
面对她这双清澈而真诚的眼睛,泠异彩那惊慌的表情,却慢慢地被一种纯然的天真和困惑所取代。
她眨了眨眼,歪着头,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什么。
“嗯?昨晚怎么了?”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覆在夏侯明撑在墙上的手背上,用指尖安抚般地摩挲着。
“小明,你是不是……做了噩梦?”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别怕,那不是真的。”
噩梦?
不是真的?
夏侯明看着泠异彩那真挚的表情,一时间竟分不清她是在说谎,还是真的如此认为。
“我们不是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吗?聊到很晚……然后就睡着了呀。”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甜美的微笑。
“说实话,我都好久没睡得那么香了呢。”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夏侯明的心上。
她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仿佛昨晚的记忆,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仿佛自己的痛苦和挣扎,都只是一个不被承认的笑话。
就在她因为大脑混乱而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质问泠异彩时——
“笃…笃…”
那扇破旧的木门,被敲响了。
两声。
夏侯明浑身一颤,手臂一松。
“啪啦——”
灶台上的那只盘子被她碰落,掉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
厨房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两个人,都看着地上的瓷器碎片。
门外,那个不速之客,还在不依不饶地,敲着门。
“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