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田垄上这走走,那看看,不时蹲下身细细观察,像是在研究些什么。
麦田里的老农佝偻着身子,在田间干着农活。
时值五月麦芒时节,为了避开炎热的中午,百姓往往选择清晨就起来干活。
女子放下手中金黄的麦粒,直起身,往远处眺望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似是察觉到了些许怪异,秀眉微蹙,压了压斗笠,挑了一条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
“大爷,今年收成怎么样?”她熟稔地用乡音询问。
老农将割下的麦穗放入一旁的藤筐,站直身子,也没抬头看,只兀自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今年收成挺好的。”
“是嘛。”郑岚不置可否。
地里的麦子种得稀稀拉拉,穗看上去并不是多么饱满--当然,这是跟之前她在自家佃户土地看到的庄稼对比,要是跟前世对比,那就完全不用比了,二者压根不在一个量级。
她清楚地记得,两年多前经过这里时,这儿还是一片十室九空的荒芜景象,别说种庄稼了,杂草都快有人高了
自西晋八王之乱以来,异族叩关,宗室混战,作为晋朝都城的洛阳一遍又一遍惨遭洗劫,兵灾屠戮,民不聊生,就此一落千丈,千年都城沦为废墟,距今已经五十又一载矣。
如今竟隐隐有始新气象。
是因为重新定都洛京的缘故么?郑岚暗暗思忖。
当初讨论定都之地时,其实她和大部分朝臣一样,是不赞成东迁洛阳的,一是洛阳及其周边关隘早已荒废多年,杂草丛生,虎豹重现,妥妥已经和大自然融为一体,重新修缮需要花费大量功夫;二是自汉末以来,洛阳历经连年战乱,被攻破多次,这样一座城池,作为一个新兴帝国的首都,多多少少沾点不祥的意味。
不过最终她还是被苻生说服了。
主要这小子太能说了,什么“正是重新定都于此,才能彰显大秦收拾旧山河的决心。”、“一轴双城,新城新朝气象,旧城天命传承。”之类的,他甚至还特意将中枢议事机构所在--事实上只是一间大四合院--命名为朝天阙,惹得郑岚暗自腹诽,他朝哪门子的天阙?他自己不就是天阙吗?
不过她腹诽归腹诽,倒是也清楚苻生这样命名没什么问题。毕竟,除了她和苻生之外,也没人读过岳武穆的诗,也不会生出这般多余的想法。
况且,对于大臣们而言,来此议事,本就是为了觐见天子,说是朝天阙倒也恰如其分。
不过,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到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词,她好像大概应该也没教过他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岚宝心虚ing
“大爷,您孩子呢,怎么没见您孩子来帮您干活?”
闻言,老农终于抬头,看向来人:“大闺女,你是洛京来的贵人吗?”
“我不是洛京来的,是准备进京投奔亲戚的。”郑岚紧了紧肩上的包袱,示意道。
“哦,你是跟那些人一起的吗?”老农看向郑岚身后。
“那些人?”郑岚皱眉,旋即转身望向身后。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小林子里,一行商队打扮的人正在树荫中小憩。
刚刚她才路过那处树林,可以肯定那时没有人。
那么多人员马匹,能在不让她察觉到的前提下,接近到这个位置。
她心下瞬间了然对方的身份,不过倒也不怎么在意,她对这次出走并不抱什么“真正脱离苻生掌控”这类不切实际的期望。
首先,她根本不可能离开苻生的掌控,尽管她事到如今都想不明白,苻生究竟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强的欲望,包括占有欲和掌控欲,但截止今日发生的一切表明,苻生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有着远超他年龄的心智和能力--事实上,她可能从来就没真正看懂过他。
他不会放她离开,至少在没有完整得到她或让她诞下他的子嗣之前,不会。
其次,就算真的逃离了,她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回家?去一些有交情的世家子弟那儿先躲着?这些做法不仅容易留下痕迹,而且也会拖累他们。
倘若不去这些地方,随便找个山野荒村躲起来,倒是很难被发现,不过对于一个女子,尤其是具备她这种皮相的女子而言,乱世中放弃庇护,无异于稚童抱金过市。
她还没有自大到自认为天命之子,逢凶皆能化吉的地步。
主角的剧本,不适合她,她还是务实点好。
“算是吧。”郑岚点点头,不再去想苻生的事,重复了自己的问题:“大爷,您怎么一个人干农活,家里的后生呢?”
这一次,老农直起腰身,苍老疲惫的面容上显露出一种完全不属于这个身份的神情。
他面带笑容,语气自豪:“我家伢子,是府兵。”
闻言,郑岚愣了一下。
这种满怀希望的神情,她从未在这一世的黔首脸上见过。
而且……府兵?这个词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在给苻生讲授隋唐末年历史的时候,不止一次地提到过它。
尤其是在世家的兴亡史里。
如果说黄巢是覆灭世家的开端,那唐朝末年的府兵混战,可以说是世家覆灭的决定性因素。
铁甲破门阀,三千铁甲,足以抵三世公侯,可不是一句空话。
但是……现在不是东晋初年吗?哪儿来的府兵?
还是说……是类似东晋谢家那种私兵式的“北府兵”?
京畿重地,竟有人敢阴养兵马?
佳人瞬间皱起眉头,苻生这小子知道这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