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发表完那番关于“来自普罗米修斯的力量”的激昂宣言,看着奥古斯塔从善如流地吩咐侍者将牡蛎送回厨房,要求“最猛的烈火淬炼”后,终于心满意足地靠回高背椅。

她如同打完一场胜仗的女王,优雅地理了理袖口那不存在的褶皱,下巴微微扬起一个精致的弧度,但那被烛光映亮的冰冷眼眸里,流淌的并非纯粹的傲慢,而是一种……近乎“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的温柔。

她的包裹着白色星尘丝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面前的银质餐具,仿佛在确认世界的洁净与秩序已然恢复。

奥古斯塔的笑容温暖而包容,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维多利亚这副模样,那笑意更深了些。她太了解这副精致外壳下的灵魂了——那属于伊卡·布兰森的、深藏不露的温柔与担忧。

很快,侍者端回了处理过的牡蛎。白色的瓷盘中,贝壳滚烫,边缘泛着灼烤过的焦糖色,紧紧闭合的壳缝间滋滋冒着细小的油泡,浓郁的海鲜香气混合着黄油和一丝焦香霸道地弥漫开来,与之前那带着凉滑海腥的生冷气息截然不同。

“斯特兰奇小姐,”侍者恭敬地示意,“按照您的要求,‘绝对惊喜消除’。”

奥古斯塔拿起专用的小叉,看向维多利亚,“那么,请允许我接受来自地狱……哦不,来自火神的祝福。”

她轻松地开着玩笑,熟练地撬开那因高温而略显僵硬的贝壳。

洁白的贝肉蜷缩在滚烫的汁液中,边缘微微卷曲起诱人的焦黄,中心部分莹润丰腴,浸满了香浓的黄油和蒜蓉,这是奥古斯塔体贴地让厨房加上以符合大多数人口味的操作。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银叉尖,光是看着,就能想象那烫口又鲜嫩的满足感。

维多利亚的视线立刻落在那冒着热气的牡蛎上。

她的目光挑剔地扫过贝肉的色泽、边缘的焦化程度、以及汁液的粘稠度。

在外人看来,这大概是贵族小姐对平民食物的严苛审视。

但在奥古斯塔眼中,这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技工在检查刚刚维修完毕、关系到乘客安全的蒸汽机关键阀门——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

她那总是微微上扬的下颌线软化了些许,红眸瞥了奥古斯塔手中的叉子一眼,流露出一丝“这还差不多”的默许,以及……一点点被掩饰得极好的“想立刻纠正对方某些操作规范不够完美”的技工本能。

“哼,”她鼻尖发出一声轻哼,高贵又略显孩子气,“你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你的理解……还算及格。品尝吧,斯特兰奇警督,希望这份‘淬炼’后的成果,能对得起火焰耗费的卡路里。”

她的语气依旧带着挑剔的余韵,但眼底深处那份伊卡独有的、确认重要事物已被妥善处理的“安心感”,如涟漪般悄然荡开。

奥古斯塔捕捉到了那丝安心的微光。她微笑着,这才将那块依旧滚烫的烤牡蛎送入口中。高温带来的灼热感瞬间在舌尖炸开,紧随其后的是贝肉的极端鲜嫩和黄油蒜蓉的霸道浓香,完美取代了生食带来的心理阴影。

而维多利亚呢?

她没有碰奥古斯塔盘中的任何食物。那份精致的鱼肉依旧孤零零地待在她的盘子里。

她的注意力已然转移,仿佛确认牡蛎安全后,她的任务便已完成。她重新拿起了餐巾——不是为了擦嘴,而是像擦拭精密仪器般,细致地清洁着自己原本就纤尘不染的银叉和指尖。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与……洁癖带来的极致要求。

然而,在奥古斯塔满足地咀嚼时,维多利亚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微微鼓起的脸颊和舒展的眉眼。

那挑剔的嘴角,在烛光映照下,极其不易察觉地,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也极其柔软的弧度。那不是高高在上的优越,也不是掌控一切的得意,那只是一个不善表达、用尖锐外壳保护自己和他人的温柔灵魂,在确认所关心之人安全无虞、并因此感到快乐。

那抹弧度快得如同幻觉,当她再次抬起眼时,那双蓝眸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澄澈与些许疏离,仿佛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温柔暖意,只是烛光的调皮把戏。

奥古斯塔咽下口中美味,看向正与自己那副餐具“较劲”的维多利亚,琥珀色的眼中充满了了然的笑意,她举起的酒杯里面是清水,警督有她的职责。

维多利亚闻声,停下手中的动作,没有看酒杯,却抬起了那双如阳光下的冰川般的眼睛。

她似乎想说什么,想继续维持她那挑剔的科学人设,但最终,她只是对着奥古斯塔,轻轻挑了挑眉,那份傲娇的姿态依旧,但眼底深处一丝被看破也无妨的、近乎认命的暖意,却真实地存在着。

烛光晚餐的硝烟,生牡蛎之役刚刚平息,氤氲的热气与安全的海鲜香气还未完全散去。

奥古斯塔端起手边的清水杯轻啜一口,琥珀色的眼眸恢复了一贯的沉稳锐利,那视线仿佛能穿透精致的餐厅雕花大门,望向城市深处弥漫的、由“吞尘之龙”带来的不安阴云。

“维多利亚小姐,”她放下杯子,水晶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微响,如同开启一个严肃话题的开关,“关于那条……呃,‘吞尘之龙’,或者你更喜欢的‘尘肺疫龙’。”

奥古斯塔斟酌着用语,试图让话题显得不那么沉重,以符合当下的环境,但语气里的认真不容忽视,“你提到它处于急剧异变阶,警局的力量在追踪‘非人’实体上总是力有未逮,尤其是这种能飞的、制造次声波的怪物,我们需要尽可能了解它的核心、它的行为模式、可能的应对方案……或者,至少要知道它下一次可能在哪里‘进食’。”

警督的职责让她无法再拖延这个话题。

维多利亚正以一种近乎洁癖的优雅姿态,用雪白的餐巾擦拭着自己本就光洁如新的指尖,仿佛刚处理完什么重大污染源。

听到奥古斯塔的问题,她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抬起,专注于每一根指尖的清洁。那白皙如玉的脸上,平静无波。

“哦,那个啊。”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慵懒,如同在谈论今晚汤的温度是否合适。“不过是神秘源质与病理现实在工业污染催化下形成的可悲共生体罢了。”

她用了一个极其精准但令人费解的术语,像是在丢给奥古斯塔一道深奥的学术谜题。

终于,她放下餐巾,十指交叉搁在浆洗得笔挺的白色餐布上,那双宝石般的眸子这才慢悠悠地转向奥古斯塔,里面闪烁着一种异常明亮、带着狡黠算计的光芒,与她高贵冷艳的外表形成了极具反差感的魅力——“坏心眼”的光芒。

“想知道怎么解决?”维多利亚微微偏头,一缕柔顺的金发滑过精致的锁骨,嘴角弯起一个绝对算不上“端庄”的弧度,那笑容带着点猫科动物玩弄猎物的兴致,“嗯……很遗憾,我需要一点时间,初步结论嘛……”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指尖有节奏地在桌上轻点了两下,仿佛在进行心算,“……一天之内,应该可以得出初步结论。”

一天之内?奥古斯塔的心刚刚为这个高效的时间表稍微安定一点——以维多利亚那种近乎偏执的精准性格,她说一天,大概率就是精确的24小时——

然后,她就听到了那个转折词。

“不过呢~”维多利亚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甜度等级,尾音像掺了蜜糖一样黏人又气人。

她双手优雅地撑住下巴,身体微微前倾,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靠近了奥古斯塔一点,冰冷的眼瞳眨呀眨,里面盈满了……毫不掩饰的促狭和“小恶魔”般的得意,“我可不保证在一天之内就会把这份‘珍贵’的报告送到洛克斯伯里中央警署那‘充满机油味和烟草灰’的……呃,您的办公桌上哦。”

“为什么?”奥古斯塔挑眉,已经预感到了这位大小姐又要使什么性子。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随着维多利亚那副表情而勾起一个无奈又觉得有趣的弧度——她太熟悉维多利亚。维多利亚偶尔冒出的这种孩子气了。

“为什么?”维多利亚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蓝眸微微睁大,充满了“这都不懂”的天真无辜。她极其刻意地、用一种贵族淑女间流传秘密八卦般的姿态,压低了原本就足够动听的声线,那声音带着温热的吐息拂过桌面,话语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奥古斯塔耳中。

“因为——”她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睛里的坏笑几乎要溢出来,“奥古斯塔·斯特兰奇警督,您……还没‘请求’我呀?”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请求?”奥古斯塔重复着这个词,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惊讶或愤怒,只有浓浓的无奈和……一种“果然来了”的了然。

她甚至配合地叹了口气,扶了扶额角,“维多利亚小姐,我以为我们正在谈论的是关乎整座城市安全的重要事务,这不是一份下午茶的邀请函。”

“哦?”维多利亚的眉头危险地蹙起,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下巴又习惯性地扬起了几分,“关乎安全的重要事务,难道就不值得被‘郑重对待’、被‘真诚恳请’了吗?斯特兰奇警督,您这可真是充满了功利主义气息的官僚逻辑!”她义正辞严,仿佛在捍卫某种失落的美德。

眼眸的光芒变得如同探照灯,在奥古斯塔脸上来回扫视,充满了挑剔的意味。嘴角却还维持着那抹顽劣又娇俏的坏笑,“要知道,知识的传授从来都是双向的!知识渴望被发现,但也渴望……被渴求!”

她说着玄乎其玄的句子,手指却愉快地在桌面上画着圈。

“更何况,”她话锋一转,蓝眸里的促狭几乎化为了实体,“让一位淑女……自愿地、积极地、毫无保留地……去深入那种充斥着有毒粉尘、腐朽金属、低频噪音污染的、肮脏污秽的物理现实与神秘扭曲的夹缝边缘……”

她夸张地皱起了精致的鼻子,仿佛已经闻到了那可怕的气味,“……去进行那么……辛苦……那么有损格调……那么不符合淑女行为的探索?”

她凑得更近了,几乎像在分享一个惊天秘密,声音甜得发腻,眼神却亮得惊人,“这难道不值得一份……真挚的、来自委托人的……恳切‘请求’吗?”

最后的“请求”二字,被她拖得又长又软,充满了恶趣味和毫不掩饰的“求我啊~快求我啊~”的期待。

奥古斯塔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感达到了顶峰,但随之升起的是一种更深的、近乎宠溺的情绪。

她想起了刚才那只被“火神祝福”的牡蛎,这只“金盏花妖精”的本性就是如此,用最华丽的外壳、最傲娇的语言,包裹着最深、最执着的关怀和对秩序的维护。

她需要确认自己的价值被重视,她的努力被“需要”,哪怕是用这种极其幼稚的方式表达。

让她开心一下,也无妨,毕竟……她的效率确实惊人。

奥古斯塔轻轻咳了一声,身体也微微前倾,迎向维多利亚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眸。

警督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郑重其事、几乎带着虔诚的表情。

她用低沉、清晰、带着一点刻意模仿维多利亚那种贵族腔调的平稳语气说道,“尊敬的维多利亚·金盏花呀小姐……”

她一本正经地念着完全无视维多利亚眼中瞬间暴涨的亮光和嘴角快忍不住的弧度,然后注视着对方,声音里带着无比的诚恳和……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苦恼,仿佛真被繁文缛节所困。

“……鉴于目前洛克斯伯里面临的‘吞尘之龙’这一非典型安全威胁,其成因之复杂、影响之恶劣、潜在危害之巨大,已远超常规警务应对范畴。我方,代表洛克斯伯里警署及担忧的市民,深深体认到对此异常实体进行专业解析与行为预测之紧迫性及重要性。”

“鉴于您渊博的神秘学识、卓越的现实洞察力、以及……”奥古斯塔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在处理‘水疗贵客’问题上展现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先见之明,我方经过极其慎重的考量……”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巨大的决心,“在此,郑重且恳切地请求您——尊贵的维多利亚小姐——运用您的智慧与力量,对‘尘肺疫龙’事件展开深入调查与精准分析,并不吝分享您的宝贵发现,以期为混乱阴霾笼罩下的城市,点燃一盏指引前路的‘科学智慧之灯’。”

奥古斯塔一口气说完这番极其华丽、极其做作、极其维多利亚风格的“请求”,末了,保持着那副郑重求恳的表情,平静地问,她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和维多利亚如出一辙的促狭光芒,“警署是否可以先为您准备一张最高额度的……精神抚慰津贴报销单?”

维多利亚听着奥古斯塔那份堪称登峰造极的“请求”,从一开始的得意坏笑,到中间憋笑憋得肩膀微微发抖,再到听到最后关于“报销单”的建议时……

“噗——!”

一声极其不符合淑女规范的、短暂的气音从她精致的唇间漏了出来。

她猛地抬手,用那洁白昂贵的蕾丝手帕捂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完全弯成了月牙状、盈满了成功喜悦和忍俊不禁笑意的蓝宝石眼眸。

手帕上方,那白皙的耳根处,染上了一层比刚才劝说不要吃生牡蛎时更明显的、娇艳欲滴的粉红。

好不容易压制住那点失态的笑声或者说气音,她放下手帕。脸上极力想维持那份“我还没答应呢”的高傲矜持,但眉眼舒展,嘴角上扬,那份被郑重其事“请求”后的、带着点小小胜利滋味的满足感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里溢出来。

“好吧,”她清了清嗓子,下巴依旧扬着,蓝眸瞥了一眼奥古斯塔,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冷傲,但那份轻快却是掩盖不住的,“马马虎虎……算你过关,报销单……留着下次请我吃经过‘淬炼’的龙虾,要最大只的。”

她站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一下其实一丝褶皱都没有的白裙。

“那么,斯特兰奇警督,如您所‘请求’,关于那条……咳咳……‘病态环境共生体’的分析结果……”

她停顿了一下,眸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终于给出了那个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答案,“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至于何时、以何种‘足够郑重和符合价值’的方式送达您的案头……”

她走到餐厅门口,回头给了奥古斯塔一个明媚无比、带着点胜利者俏皮的小小坏笑,声音轻快地如同在哼着小调,“这就要看您的运气……以及我做完之后的心情了。”

说完,她像一只轻盈又傲娇的金丝雀,转身消失在餐厅柔和的灯光走廊里,留下一串几乎可以听见的、属于胜利者的、无声的小哼歌在空气中荡漾开去。

奥古斯塔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再低头看看那张关于“尘肺疫龙”的报告——至少核心分析有了确切时间。

她摇摇头,端起那杯清水,最终还是喝了下去,并无声地笑了出来。

“这白开水的味道似乎还不错,警署的报销单……确实会流泪的。”她轻声自语,笑容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真实的、温暖的放松,那只别扭又闪闪发光的金盏花妖精,答应了。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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