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没来上班?”

托马斯愣住了,他努力地回忆着,

“不……不对。我来了。我每天都来。”

“每天都来?”

夏娜娜故作惊讶,

“可是我们听工友说,克拉克先生出事的那天晚上,您根本就不在工厂啊?”

“我……我那天晚上当然不在工厂!谁会晚上待在工厂里!”

托马斯的情绪有些激动,

说的也对,毕竟如果晚上工作的话,工厂就要浪费钱开灯了。

所以都是清晨天刚亮开工。

夏娜娜的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哦……原来是这样啊。”

夏娜娜点了点头,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

“那真是打扰您了,詹姆斯先生。您慢用,我们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她站起身,对小黑使了个眼色。

“这就走了吗?”

小黑有些不解,他们似乎什么都没问出来。

“嗯,走了。”

两人转身离开,留下那个还在疑惑地啃着面包的托马斯·詹姆斯。

走出工厂的大门,小黑终于忍不住问道:

“夏娜娜,我们刚才……不是白来了吗?他什么都没说。”

“不,他说了。”

夏娜娜说道,

“他告诉了我们最关键的信息。”

“是什么?”

“他没有不在场证明……”

这取决于,那天,除了他自己和工友,

还有谁,能证明他到底在哪里,做了什么。

“我们走吧。”

夏娜娜说,

“拼图,还差最后一块。”

【还缺少决定性的证据呢。】

两人满意地离开了。

他们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C车间的角落里,

托马斯·詹姆斯放下了手中的面包,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他那双麻木的眼睛里,

流露出了一种复杂而深沉的、难以名状的光芒。

之后,两人回到了那栋矗立在街角的大宅。

还没等夏娜娜伸出手,那扇厚重的木门就“吱呀”一声,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黑猫“夜”正优雅地端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用它那双翠绿的眼睛,审视着归来的两人。

“我感受到了一股气息。”

夜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慵懒与沙哑。

“什么气息?”

夏娜娜一边走进门,一边随口问道。

“可悲的底层人类的气息。”

夜跳下台阶,迈着优雅的猫步跟在他们身后,尾巴高高翘起,

“浓烈、浑浊,混杂着汗水、木屑和廉价酒精的味道。你们去和那群穷鬼混在一起了?”

小黑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回头看着那只言语刻薄的黑猫,眉头微皱。

“夜先生,请不要说话如此难听。”

夏娜娜的声音也冷了几分。

“我只是在说实话罢了。”

夜满不在乎地舔了舔爪子,

“事实就是,那群穷鬼,粗鲁又小气。今天下午我溜达到后街,只是吃了他们挂在窗台上的一条熏鱼,他们就嚷嚷着要抓住我,把我打死……真是野蛮。”

“夜先生,”

小黑难得地开口反驳,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

“那些食物,都是他们的劳动所得。他们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去劳作,才能换来那么一点点食物。”

“哦?是吗?”

夜歪了歪头,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属于非人生物的困惑,

“可我看到的情况是,他们整天待在一个吵闹又满是灰尘的房子里,把一根根巨大的木头,切成一块块更小的木头。

这和食物有什么关系?我没有见到他们生产任何食物。”

“他们用切木头换来的钱,去买食物。”

小黑耐心地解释道。

“这不就更奇怪了吗?”

夜跳上了客厅里那张破旧的沙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

“切木头就是切木头,食物就是食物。为什么他们不能直接去拿食物,而是要通过‘切木头’这件和食物本身毫无关系的事情,去换食物?这不是很绕吗?”

夜的话,让小黑和夏娜娜都陷入了沉默。

从一只猫的视角来看,这个逻辑确实简单而直接。

饿了,就该去找吃的。

“因为……因为这就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小黑努力地组织着语言,

“每个人都要做自己的工作。木工切木头,农夫种地,渔夫打鱼。然后,我们用各自工作换来的报酬,去交换别人工作得来的东西。”

“听起来真够麻烦的。”

夜打了个哈欠,似乎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所以,那个切木头的,就因为我吃了条鱼,就要打死我?”

“因为那条鱼,对他来说可能并不是简单的寻觅就可以找到的食物。”

夏娜娜开口了,

“那是他每天站在轰鸣的机器旁,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几千次、几万次。才能赚取足够的金钱,从而勉强得到的食物。”

他看不到他切的木头最终会变成谁家的桌子,也感受不到那张桌子给主人带来的便利和喜悦。

他所做的一切,对他本人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了换取那几枚能让他活下去的铜板。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木材加工厂里那些工人们麻木而空洞的眼神。

他们的动作精准而机械,像一具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提线木偶。

小黑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了自己在码头搬运重物的日子,

那些箱子里的香料、绸缎、茶叶,

最终会流向何方,

会给什么样的人带去享受,

他一概不知。

他所拥有的,只有一身的疲惫和几枚冰冷的铜板。

他所做的一切,与他自己的人生,似乎是完全割裂的。

“所以,”

夏娜娜看着夜,一字一顿地说道,

“当你吃掉那条鱼时,你吃掉的,不仅仅是一块鱼肉。

而是那个工人一天十六个小时的枯燥劳作,

是他被机器噪音损害的听力,

是他吸入肺里清不掉的木屑,

是他对生活仅存的一点点指望。

所以,他才会那么愤怒。

而如果人类不做这些和生产食物毫无关系的事情,获取不到任何食物的。”

夜那对翠绿的猫眼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近似于“思考”的光芒。它沉默了许久,久到夏娜娜以为它已经睡着了。

然后,它才懒洋洋地开口:

“好吧,我承认,你们人类的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愚蠢得多。”

它伸了个懒腰,露出了尖锐的爪子。

“不过,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一只猫。”

它轻巧地从沙发上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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