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在唱歌。

伽奈听见了,那是姐姐曾为她弹奏的旋律,在无数个疼痛难忍的夜晚,这首曲子总是能让她平静下来,而现在,它缠绕着她的变异组织,像母亲安抚哭闹的婴儿那样,伽奈感觉自己的思维被温柔地包裹起来,沉入一片紫色的海洋。

在海底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那是一个由齿轮和血管组成的巨大心脏,每一次跳动都让海水泛起涟漪,心脏中央蜷缩着一个白发少女

那是她自己,还没发生变异的,完好无损的自己。

“██,███……”

少女睁开眼睛,血色瞳孔中倒映着伽奈怪异肿胀的躯体,她伸出手,指尖触碰伽奈的额头。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

当伽奈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脖颈处冰凉的金属项圈,她艰难地转动眼球,看见纽特瘫坐在墙角,双手包裹着渗血的绷带。

他的白大褂皱得像抹布,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平日里总是乱翘的棕发此刻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水。”

求生的本能让她的声带发出干涩的摩擦声,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音节

纽特猛地抬头,输液架被他撞得摇晃起来,他踉跄着扑到床边,战术靴踢翻了地上的空药剂瓶。

“伽奈!”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却掩饰不住他的焦急“能认出我是谁吗?”

伽奈的视线缓缓聚焦,医疗舱的顶灯在纽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将他眼下的青黑衬得更加明显。

他的制服上有几颗纽扣不见了,露出里面染着血渍的衬衫。

“主……管?”她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咽碎玻璃,“麦特罗尼亚分部……主管”

纽特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他按下床头的呼叫按钮,手指在控制面板上留下几道血痕。

“我就知道那种试剂有效。”他转身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托起伽奈的后颈。

水杯边缘碰到嘴唇时,伽奈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束缚带固定着,那些狰狞的骨刺如今温顺地蜷缩在生物膜下,像是陷入冬眠的蛇

水流过喉咙的触感让她想起实验室里那些被解剖的动物,滑腻、冰冷、又带着点消毒剂的味道。

“慢点喝。”纽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他的指尖在水杯底部微微发抖,几滴水溅在伽奈的病号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伽奈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可能是骨折了,她试图抬起左手,却发现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身体软的不像话

“别乱动。”纽特放下水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注射器,“想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伽奈看见病房门上的观察窗闪过一个带着黑色圆顶帽的身影

“弗洛……希?”她嘶哑地说。

纽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嗯,他已经在外面守了很长时间。”注射器推到底时,他轻轻按住伽奈手臂上的棉球,“也多亏他之前采集的样本,我们才能调制出适配你体质的抑制剂。”

伽奈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摆着一个打开的金属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支紫色药剂,每支都标注着复杂的化学式,盒盖内侧贴着一张便签,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每4小时1支,严禁超量】。

“现在感觉怎么样?”纽特收起注射器,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次,白大褂袖口露出的绷带已经渗出了新的血迹,但他似乎没有察觉

伽奈尝试活动手指,骨刺在生物膜下微微颤动:“像被……拆开…又重组了一遍。”

这个比喻让纽特笑出了声,笑声牵动了伤口,他龇牙咧嘴地按住肋骨:“形容得很准确。”他拉开窗帘,永夜的光幕透过防辐射玻璃洒进来,在伽奈苍白的脸上投下淡蓝色的网格

“你昏迷了三天。”

三天。

伽奈的瞳孔微微收缩,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聊天室里疯狂滚动的消息、终端屏幕上闪烁的机械结构图、还有那阵撕裂全身的剧痛。

“我的终端……”

“在这里。”纽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密封袋,里面的终端已经扭曲变形,表面布满细密的穿孔,“不过数据已经导出来了。”他顿了顿,“包括那些加密数据。”

伽奈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纽特却只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不过谁都有自己的小秘密,那些数据我没让人动。”他指了指墙角的监控探头,“建议下次别玩的太过头。”

—— —— —— —— —— ——

大概又过了几天

医疗舱的恒温系统还是像往常那样发出轻微的嗡鸣,伽奈数着天花板上的荧光点,那些细小的光斑排成了星座的形状。

她记得姐姐说过,在太阳消失前的时代,人们就是靠着星星在荒野中辨别方向。

“想吃点什么吗?”纽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厨房新到了一批合成蛋白,据说味道接近真正的鸡肉。”

伽奈摇摇头,白色长发在枕头上摩擦出沙沙声,她尝试弯曲手指,感受骨刺在生物膜下的轻微蠕动,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那个机器人……”她突然开口,声音比之前中稍微清晰了些,“克洛伊。”

纽特正在整理药瓶的手停顿了一下,玻璃碰撞声戛然而止。“等她下次来医疗中心的时候你会见到。”他背对着伽奈说,“现在你更需要休息。”

伽奈注意到他说“她”而不是“它”。

窗外的永夜,灯光透过百叶窗,在病床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

伽奈盯着自己的左手,那些曾经透明的指甲现在变成了半透明的角质层,在灯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主管。”她轻声问,“我会不会有一天彻底变成那种……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话还没说完就被纽特打断,他转过身时白大褂掀起一阵消毒水的气味,“既然到了伽德勒,你就应该专心养病。”

他走到床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水果糖,放在伽奈的床头

“况且,弗洛希刚来的时候病症比你严重多了,他现在活的和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伽奈盯着那颗粉红色的糖果,记忆突然闪回到九岁生日那天,姐姐也是这样偷偷塞给她一颗糖,然后两人躲在衣柜里分着吃,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第一次知道疼痛可以用其他方式缓解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糖果在掌心显得异常小巧,但很精致。

“谢谢。”她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纽特笑了笑,转身向门口走去,脚步似乎有些蹒跚

“我去给你拿些衣服,顺便看看那个家伙是不是还在走廊里当门神。”

门关上的瞬间,伽奈把糖果放进嘴里。

她想起了聊天室里那些疯狂的言论,想起自己变异时那种近乎愉悦的疼痛。

她忘记了这种扭曲的心态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也忘了她是什么时候沉沦其中,已经无法脱身

她逃不掉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别的什么

糖果在舌尖滚动,与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

她看向窗外的永夜,霓虹灯在雨雾中像被打翻的颜料般晕染开来,某个瞬间,她仿佛看见一个灰发少女站在远处的楼顶,电子眼在黑暗中泛着紫光。

但眨眼的功夫,那个身影就消失了。

伽奈闭上眼睛,想让甜味在舌尖停留得更久一些。

停留在睡意袭来的边缘,她听见姐姐的钢琴声再次响起,这次伴随着某种机械运转的嗡鸣,像一首古怪的摇篮曲。

却意外的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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