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克斯的视线越过脚下狼藉的战场,望向那片本该被死亡笼罩的玉门城。

他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心中正享受着胜利的余韵。

那场由无数“泡沫”组成的、无声的死亡之雨,此刻应该已经降临在那座愚蠢的城池之上了。

然而,他预想中的、从城中传来的惨叫与混乱,却迟迟没有出现。

夜空,依旧死寂。

不对劲。

他皱起了眉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再次望向东方,瞳孔猛地收缩。

那些被他亲手释放的、承载着毁灭的“泡沫”,并没有飘向玉门城。

它们……它们竟然在半空中停滞,然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开始缓缓地、不可逆转地……调转了方向。

它们正在朝鸣风坡……朝自己这边飞回来!

怎么可能!?

塔里克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猛地回头,看向坡顶上那面代表着他威严的、绣着金色雄狮的战旗。

只见那厚重的旗帜,此刻正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吹得笔直地、指向了西方!

风向……变了!

“……什么时候?”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不是……已经把它们都放出去了吗?”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白玉怜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她想破口大骂,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杂鱼!你别动!”

银璃连滚带爬地跑到她身边,小脸上满是泪水和尘土,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伤药,为白玉怜处理着那道恐怖的贯穿伤。

“陆校尉!”白玉怜咬着牙,忍着剧痛问道,“伤亡……情况如何?带着伤者……我们全员撤离,需要多久?”

陆云的脸上满是血污,他快速清点了一下人数,声音沉重地回答:

“伤亡过半……能走动的不足三百人。此地皆是乱石,全员撤离,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苏碧瑶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悬崖边,她那身华贵的石榴红长裙在逆转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她眯起凤眸,冷静地测算着距离与风速,随即给出了一个绝望的结论。

“那些东西,最多半柱香的功夫,就会到这里。我们跑不掉的。”

“掩藏起来呢?”白玉怜的呼吸变得急促,“拿山上的岩石当防护,就地躲避!存活率……能有多少?”

“哈哈哈哈……”塔里克斯忽然发出一阵绝望而疯狂的大笑,“没用的!为了踏平玉门城,我将所有储存的‘泡沫’都用上了!那足以将这座山头都彻底移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白玉怜的脑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将指甲送到嘴边,用力地啃咬着,这是她极度紧张时才会出现的小动作。

……

一炷香之前,玉门城,城楼之上。

悲旭伛偻的身影如一尊雕像,静静地伫立在冰冷的城垛之后。

他眺望着城外那片被月光笼罩的广袤荒原。

远处,鸣风坡的方向,一片若隐若现的、闪烁着七彩光晕的“云”,正缓缓升空。

“咕嘻嘻……来了。”

他低声笑道,眼中闪烁着智珠在握的、疯魔般的光彩。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文泰城主提着自己的官袍,气喘吁吁地爬上城楼。

他跑到悲旭身边,指着远处那片诡异的“云”,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军……军师大人!那……那是什么东西?我们……该怎么办?”

“闭嘴。”悲旭头也不抬,语气冰冷,“不要吵到我欣赏自己的杰作。”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冰冷的夜风。

“你看,多么美妙的景象啊。塔里克斯那个蠢货,真的以为我会把胜利拱手相让吗?他以为他掌控了力量,却不知,真正能决定胜负的,从来都不是蛮力,而是这里。”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悲旭将鸣风坡的计划,分别告诉了塔里克斯和白玉怜。

他算准了塔里克斯的自负与复仇心切,也算准了白玉怜的多疑与责任感。

他甚至故意岔开了白玉怜和塔里克斯相遇的时间,确保那个女人不会影响到塔里克斯释放自己那引以为傲的‘泡沫’。

那片致命的“云”越来越近,几乎已经能看清其中每一颗泡沫的轮廓。

“最关键的,是风。”

悲旭的笑容愈发癫狂。

“我夜观天象,早已算准,子时,鸣风坡上会刮起东风。而当这些‘泡沫’即将抵达玉门城上空时,风向便会骤然逆转,并且,会吹得比之前更猛烈十倍!”

他猛地转身,死死地盯着文泰,眼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到那时,鸣风坡上的战斗应该还未结束。当他们两败俱伤、精疲力尽之时,这股足以摧毁整座玉门城的力量,便会如我所愿,精准地、回到它出发的地方!塔里克斯、白玉怜,还有他们手下所有的兵,都将在这场由我导演的、最华丽的葬礼中,彻底覆灭!”

风向、时间、人心……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哈哈哈哈!这才是我悲旭的计策!这才是我真正的能力!”

他仰天狂笑,声音在空旷的城楼上回荡。

“那……”文泰城主听完,吓得面无人色,他懦弱地问道,“那白姑娘带去的所有士兵……”

“会全部死掉。”

悲旭低声说,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转为一片冰冷。

他缓缓走向文泰,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啊,抱歉,差点忘了你,文泰城主。”

他伛偻的身子在靠近文泰的瞬间,猛地挺直!一道寒芒从他袖中闪过!

“噗嗤——”

一把被他擦拭得锃亮的短刀,干净利落地、深深地捅进了文泰肥胖的腹部。

“为……为什么?”

文泰震惊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腹部的刀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为什么?”

悲旭凑到他的耳边,将积压了这么多年的不满与怨恨,一字一顿地倾泻而出。

“因为你是个废物!一个只会享乐、胆小如鼠、把我困在这座破城里整整十年的废物!我所有的才华,所有的抱负,都被你这个蠢货给毁了!”

他缓缓松开短刀,任由文泰软倒在地。

“不过你放心,在我送往京城的密函里,会说你,文泰城主,与京城来的白玉怜女侠,为保玉门城安宁,亲率大军,与匪首塔里克斯死战于城外,最终寡不敌众,光荣殉国。”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着背脊传来的剧痛,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自己那伛偻了半生的腰杆,彻底挺直。

“从今往后,我,悲旭,就是这座玉门城……新的城主!”

他站在城楼之巅,迎着猎猎作响的夜风,张开双臂,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时代。

然而,他没有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文泰,那双因恐惧而涣散的眼睛里,竟也燃起了一股疯魔般的光。

“呃啊——!”

文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竟猛地将腹部的短刀拔出,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扑了上去,将那柄还沾着自己鲜血的刀刃,狠狠地捅进了悲旭的后颈!

“城主的位置……永远……是我的……”

他死死地抱着悲旭,用尽力气从满是鲜血的喉咙里挤出最后一句话。

“你死……死都……别想!”

悲旭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缓缓转了过来。

他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了两下,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紧接着,文泰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尸体上。

城楼之上,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在冰冷的月光下,渐渐失去了最后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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