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际隐有星光，而地上的街道灯火通明。
傅春秋记得几十年前抬头还是一片清辉，如今只剩一片黑暗，星星越来越难见到了。
一天下来……一无所获。
或者说，这样才是常态……
抵抗组织不是地里的韭菜，不可能一茬一茬等着你割，如果每天都能发现抵抗组织的踪迹，那说明大暴动已经迫在眉睫了。
到了晚上，佟仁把计未成二人随便找个地方丢下，就开车带着傅春秋返回自卫团。
之所以把那两个人丢下，大概是不希望自己和计未成有什么接触，自己也确实不想接触那两个人。
一个是侦缉科的大尉副科长，一个是侦缉科的中尉科长……副科长军衔比科长都高……又是北极星特有的军衔和职务胡乱搭配……
“你觉得那两个人怎么样？”
听着佟仁的提问，傅春秋陷入思考，不知道他问这个是基于什么目的。
回想起那两个人下车时的眼神，傅春秋感到全身不适，尤其是计未成，他就像看着尸体一样看着自己，而他自己的状态也像是一具尸体……
“挺好的。”
“哈哈哈！‘挺好的’这个词太暧昧了，真心称赞可以用这个词，阴阳怪气也可以用这个词。”
佟仁哈哈大笑，不由得双手拍打着方向盘，给傅春秋吓得一个激灵，这人在大街上不好好开车，可别弄出什么交通事故来……
“其实你心里是不喜欢那两个人的，对不对？”
傅春秋没有说话，显然有默认的意味。
“工作就是这样，不仅得跟那些与你合拍的人合作，还得和那些与你搭不上弦的人合作，他们两个就属于后者了。”
看着佟仁大谈特讲，傅春秋只得洗耳恭听。
“想要对抗抵抗组织，可少不了他们侦缉科。”
他们？
傅春秋心里微有疑惑，明明侦缉科是联络处管辖，为什么佟仁会用‘他们’来称呼？好像不在一个部门一样……
是了……侦缉科隶属于联络处不假，但他们应该是归属丰昌的联络处处长杨舟麾下，而不是归属于副处长佟仁麾下。
难怪他们对自己隐有敌意……因为自己是站在佟仁这头的吗？
一想通这些，傅春秋已经大致明白自己的立场以及该说什么话了。
“他们似乎对我隐有敌意。”
傅春秋开始表达自己的看法，借此试探佟仁的态度。
“那是必然的，因为你曾是监察保卫局的人，他们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参商星旧官僚’，尤其是像你这种出身‘旧官僚体系’的特务。”
“我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佟仁侧目盯着傅春秋，惊的傅春秋赶紧指向车玻璃，告诉他开车要看前方，而不是看向副驾驶。
伴随着哈哈的笑声，佟仁目光重新看向前方，笑着说道。
“北极星内部对参商星的态度你肯定听说过，有好几百种之多，但大致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希望对参商星进行改造的，试图将参商星并入北极星，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嗯……就叫他们‘蛋黄派’好了！”
傅春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抬头看着佟仁，不明白佟仁为什么会这个派系起这么个奇怪的名字……
而且‘将参商星并入北极星’这种话居然从他嘴里大张旗鼓的说出来，完全没有对自己这个参商星人有一丝一毫的顾忌……
该说他已经把自己当做北极人了？还是压根就不在乎自己参商星人的身份呢？
“你看我干啥！我就随便起个名字，剩下那一类主张参商星自治，只要参商星能够亲近北极星，唯北极星马首是瞻，北极星也没必要对参商星进行什么改造，嗯……就叫他们‘草莓派’吧！”
傅春秋摇着头，佟仁起名字可真是随意，这么严肃的事情经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在什么市井小巷胡乱编出来的八卦一样。
但他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些事情。
“这不就完了吗？你看你早知道还非要等我举例子，我这人最不擅长举例子了。”
佟仁呵呵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草莓派，撕开包装后塞进嘴里。
“你猜猜我是哪一派？”
傅春秋看到佟仁拿出草莓派，就已经意识到他要表达什么了。
结合佟仁的所作所为，他大概能猜到佟仁支持参商星自治，拥有这种想法的人在北极星并非少数。
世界大战后吞并虚梁星与河鼓星已经消耗了北极星很多精力，对于参商星这个东洲曾经排名第一的经济体，他们更多的是想‘敲髓吸血’，而不是‘剥皮拆骨’。
“那他们……”
“不错，他们支持对参商星进行改造，而改造的第一步就是清除所有参商星旧官僚与资本家。”
“除此之外，应该尽可能削弱参商星政府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将针对抵抗组织的镇压工作从参商星政府主导转向至北极星联合总部全权负责。”
“就拿许奇这档子事来说吧！我主张由参商星自行处理此事，联合总部主要负责协作配合。”
“而侦缉科认为这件事情应该由联合总部全权负责，参商星才是负责配合的那一方，其实他们并不在意许奇这种资本家的死活，更热衷于镇压抵抗组织，尤其是那个沈销，别看是个旧民，他可是热衷于镇压革命的狂热分子，这次绑架许奇的赤辉团刚好是人阵下属组织，正合他胃口。”
“所以呢！你最好绕着他们些，别被他们揪住什么把柄。”
傅春秋点点头，虽然在自己故乡的土地上还要躲着入侵者这一点颇为软弱，但为了全局计划考量，也顾不得许多了。
“计未成这个人你也见到了，性格极其阴沉，但能力非常出色，北极星能在鞑狼骨夷喇乞（北极星院长）的带领下浴火重生，将革命奸党推下神坛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这其中少不了像他这样的人前赴后继。”
“当然，这些人的破坏力也着实不小……比如‘先射箭后画靶’什么的，精准度挺高的，不高也不会用他们，但并不是每一次都这么高，别让他们射到你。”
听着佟仁的话，傅春秋突然回想起白天饭店发生的那件事，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总觉得当时有哪里不对……
“佟仁，白天在饭店那里，你对那个女孩做的事……还有你说的话……是故意那样的吗？”
佟仁沉默不语，继续开车。
开了几百米后，他点点头，不仅是神色，就连语气都郑重了许多，和刚才完全判若两人。
“在计未成和士兵们面前，我如果不这么说，那小丫头就真的没命了。”
“用步枪刺杀联合总部的少校，仅凭这一点，就可以当场崩了她，如果被计未成抓走，那就更完蛋了，侦缉科的审讯室可是能让那小丫头的四张嘴一起开口说话的……”
傅春秋面露疑惑，四张嘴是什么意思，他转瞬就想明白了……
佟仁这家伙一本正经的开了一个黄腔……真是……
“我虽然是联络处的副处长，却没办法让计未成对一场证据确凿的刺杀视而不见……更不要说这场刺杀发生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傅春秋没有说什么，虽然之前心里有所怀疑，可直至佟仁亲口承认心中才觉得这一切尘埃落定。
怪不得佟仁会一开始说‘女孩打碎了他的碗’……其实他很清楚那是针对他的刺杀，只不过没有承认，试图将转移话题，然后就一直围绕着‘女孩年纪不大’、‘拿的枪和玩具无异’、‘所作所为只是一场闹剧’之类的内容做文章……
只可惜言语动作过于轻浮无礼，大有调戏侮辱的意味……
他眉头一动，心中立时恍然。
佟仁之所以做出那些轻浮无礼的举动，目的就是为了让女孩害怕，进而退缩逃走。
如果他不在气势上压倒对方，那个女孩必然会进一步说出一些过分的话，那样很容易激怒北极星人。
佟仁先用言语挤兑住对方，让对方词穷，然后再‘动手动脚’让对方退缩，哪怕最后哭着逃跑了，可在佟仁那一番语言艺术下，给人的感觉也仅仅是‘一个小孩拿着与玩具无异的破枪胡闹，被抓后还不知悔改，想要装作大人说自以为是的话顶撞一番，结果被人吓唬几下就逃走了’……
佟仁没收了她的枪，她以后也就没办法故技重施了。
虽然佟仁是傅春秋心里最讨厌的北极星人，但他却也暗自佩服对方，换作自己就没办法在那一瞬间想出这么多事情……况且自己也做不出挑女孩的衣服扣子，掀人家裙子这种无耻的事情……
“那你觉得计科长知道你当时的想法吗？”
“他是心知肚明，只不过没办法当场反对我罢了。”
傅春秋本不打算这么问，但最终还是这么问了，他想看看佟仁怎么说。
“你既然知道那个女孩要杀你，为什么不把她交给侦缉科调查，万一真的能找到……”
“找不到的，就算找到也是严刑逼供下不得已编造的或者是照稿念的内容，你见过哪个刺客会穿着中学生校服拿着一把历史足有半个世纪还带着枪号的老破枪来进行刺杀的？”
“那丫头的手一看就不是练过射击的手，在那种距离下都打不中人形固定靶，这种射击水平能当得了刺客吗？”
“被捕后的应变能力在中学生里都算差的……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佟仁哈哈一笑，又恢复了那种放肆的态度。
“你之所以这么做……因为你是怀柔派吗？”
听着傅春秋问话，佟仁哼笑一声，又拿起一个草莓派塞进嘴里。
“不，因为我是草莓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