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浸入了昏沉墨色,煤烟与雾气纠缠,仿佛给整个洛克斯伯里泼上了一层粘稠的铅灰。

修理铺里点着一盏豆大的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方寸光明,在凌乱的工具和零件间投下摇曳变形的阴影。

伊卡蜷缩在工作台前,借着这点微光,用他那双满是油污却依旧灵巧的手,调试着一个嘎吱作响的旧八音盒发条。

几天前买的便宜粗面包硬得磕牙,他还留着一小块,泡在搪瓷缸子里,预备着给萨莉当点吃的,萨莉缩在角落那张用破帆布和薄垫子铺的“床”上,紧紧抱着那个缺眼的布熊,大眼睛在昏暗中木然地望着虚空。

死寂沉沉的空气里,只有煤油灯芯微弱的噼啪声和伊卡手中金属零件摩擦的细微声响。

笃笃、笃。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伊卡的动作猛地一顿,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谁啊?关门了!明天……”

他粗声粗气地喊道,以为是哪个不识趣的邻居或者醉鬼找上门。

笃笃笃!门被再次叩响,更急促了些。力道比寻常要大。

伊卡心头的烦躁被一丝微妙的不安覆盖。这深更半夜……他警惕地放下工具,示意萨莉别动,自己直起身,朝门口走去。脚步沉重。“说了关门了!”

他提高了嗓门,一只手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桌边那把分量沉重的实心黄铜大扳手。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就在他离门口还有两三步距离时——轰!!!!!!

一声恐怖的巨响如同惊雷在小小铺子里炸开!

那扇本就歪斜破旧、布满裂缝的木门,整个门板连同脆弱的门轴,如同被一头史前巨兽的攻城锤正面轰中!

瞬间炸裂开来!无数尖锐的碎片、断裂的合页和木屑,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灰尘与气浪,如同霰弹般朝着伊卡猛扑过去!

“操——!!” 伊卡惊得魂飞魄散!千钧一发之际,完全是身体里积年累月在底层摸爬滚打练就的应激本能拯救了他!

他顾不上形象,猛地向侧后方扑倒!身体像破麻袋一样狼狈地砸在工作台边一堆垫底的废零件上,手臂和肩膀传来一阵刺痛。几块尖锐的木片带着破空声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钉在对面的墙体和木架上!

如果他反应再慢半秒,后果不堪设想!

门洞外浓重的夜色里,一个身影取代了破碎的门扉位置。

那不是人!或者说,它曾经是。 一身破烂得仅能蔽体的粗帆布工装,沾满了暗褐色的、干涸板结的污迹——血?油?难以分辨。

一张脸完全被一张锈迹斑斑、沾着不明肉屑的巨大金属风镜所覆盖,风镜下方,是咧开到非人极限、露出惨白牙齿的嘴巴!

牙齿缝里嵌着暗红的东西。最令人胆寒的是他手中那两件凶器,右手一把样式诡异的巨大砍刀,刀身厚实如柴刀,边缘却被打磨出骇人的锯齿,沾满了厚厚的、氧化发黑的污秽,刀刃上好几处卷口和崩缺,明显是反复使用、反复切削硬物的结果!

像是一把被屠宰场遗弃又被拾荒者重新利用、专门用来剁骨碎筋的凶器!那刀身挥动时带起一股陈腐血腥的恶臭!

左手,则是一把同样骇人的、前端尖锐弯曲的重型凿子,粗壮的握柄显示着它的份量,尖锐的锥头闪烁着阴冷的寒光,显然是用来精准破门破甲或者……凿穿颅骨的利器!

没有任何吼叫,没有任何多余的停顿。这“金属风镜屠夫”在破门的刹那,就已经锁定了目标!那巨大的、布满锯齿卷口的砍刀,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呜咽,毫无花哨地、朝着刚从废零件堆里挣扎着抬起头的伊卡——那裸露的脖颈——狠狠劈下!

快!狠!准!

纯粹只为杀戮!

动作流畅得像一台人形破坏机器!风镜下的视野冰冷地锁定了伊卡的生命线,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萨莉——!”伊卡目眦欲裂!他看到那怪物虽然视线似乎锁定了自己,但它破门的位置……距离萨莉的角落比离自己更近!

那巨大身躯只要一个侧步就能覆盖那个脆弱的小角落!他甚至看到怪物挥刀的手臂动作带起的风,已经拂动了萨莉散落在额前的几缕枯黄发丝!

巨大的恐惧和超越死亡的守护本能,像电流般瞬间贯穿他全身!

他完全放弃了对劈来那一刀的躲闪,实际上也躲闪不开,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际,用尽全身力气,将左手一直抓着的那个沉重的实心黄铜大扳手——朝着怪物膝盖后侧狠狠甩了过去!

就像他平时拆解卡死轴承时,用巧力破坏对方平衡一样!

铛!!!!!

扳手沉重地砸在怪物膝弯!金属碰撞的巨响令人牙酸!

那庞大的、前冲挥刀的身躯猛地一个趔趄!这全力一砸虽然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但成功地干扰了它的绝对平衡和原本精准致命的斩首轨迹!

巨大的锯齿砍刀带着狂暴的力量,擦着伊卡的耳廓,狠狠地劈进了他刚才扑倒的那堆废零件里!瞬间火花四溅!

坚硬的齿轮轴承被劈得碎裂乱飞,趁这瞬息即逝的空档!伊卡不顾一切地在地上翻滚!

像个在泥潭里挣扎的野兽,手脚并用,朝着角落里那个吓傻了、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的萨莉扑去,他只想用身体挡在那个小小的“拖油瓶”前面!像一座随时会被摧毁的山!

金属风镜屠夫一击失手,似乎被彻底激怒,它稳住身形,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老旧风箱拉破的嘶鸣。

那双包裹在厚帆布下却依旧肌肉虬结的手臂猛地发力,将那把深深嵌入金属废料堆的巨大砍刀硬生生拔了出来。

锯齿刮擦金属,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尖叫,它那冰冷的风镜视线再次移动,牢牢锁定正狼狈扑向萨莉的伊卡宽阔的后背。

就在这时!

修理铺侧面被一块破布遮挡着的高窗玻璃,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爆鸣,轰然碎裂。

一道身影如同矫健的猎豹,裹挟着凛冽的风和破碎的玻璃渣,从狭窄的窗口悍然跃入!动作迅捷精准,没有任何多余!

深蓝色的精致制服在昏暗灯光下划过利落的弧线,帽檐下冷琥珀色的眼眸燃烧着冰冷决绝的烈焰!

正是奥古斯塔·斯特兰奇警督!

她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屋内地狱般的景象——炸裂的门板、漫天灰尘、挥刀欲劈的恐怖怪物、扑向萨莉的伊卡!整个过程在她眼中仿佛成了慢放!

没有丝毫犹豫!

落地瞬间屈膝缓冲卸力,奥古斯塔的右手闪电般从腰间枪套拔出了警局配发的标准制式转轮手枪一种可靠的柯尔特型号,几乎没有经过瞄准——或者说瞄准在她翻身入窗时已经完成——对准金属风镜屠夫那粗壮的背部就是果断一发接着又一发,打完一发后又要重新压入推杆。

砰!砰!砰!

刺眼的枪口焰在昏暗铺子里亮起又瞬灭!五颗铅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地撞向怪物!

噗噗噗!

沉闷的入肉声传来!

有效!

5颗子弹全都命中了目标背部!血花在破烂的帆布工装上瞬间炸开!

然而——怪物只是猛地一顿,脚步踉跄了半步,那庞大的身躯仿佛是用生铁和顽石浇铸而成!子弹入肉,却没有能击穿其核心动能!连惨嚎都没有,只是被激发出更可怕的凶性。

那双冰冷的金属风镜猛地转向这个突然闯入的“麻烦”,对身后开枪的人表现出的暴怒,远超过被子弹击中的痛苦。

它发出震耳欲聋的、不似人声的咆哮!巨大的锯齿砍刀带起一片狂暴的破风声,不再理会几米外的伊卡和萨莉,猛地转身,朝着刚刚站稳身形的奥古斯塔——这个胆敢挑战它、伤害它躯体的小东西——拦腰扫去!

刀势凶暴,要将她拦腰斩成两段,奥古斯塔眼神一凛!

没有惊慌,只有冰冷的专注!她急速侧身滑步,动作干净利落得像教科书,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

巨大的砍刀几乎贴着她的制服前襟扫过,带起的气流刮得她脸颊生疼!她同时试图再次举枪射击!

但怪物的动作狂暴而快速!那把巨大的凿子带着致命的啸音,如同毒蛇吐信,紧随砍刀的余势,精准无比地狠狠扎向奥古斯塔的心脏!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人类的生理极限!这是一套无情高效的杀戮组合技!

奥古斯塔瞳孔骤缩!已经来不及躲闪!更来不及开枪!

“大人!”她身后的窗口传来手下警员惊骇欲绝的呼喊!马蹄声和脚步声在外面杂乱的响起,亨特探长的人刚赶到,却无法立刻冲进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致命时刻,奥古斯塔展现出了她那千锤百炼的意志和应变本能!她放弃了射击,右手闪电般扔开碍事的左轮,同时左手向身后腰间一抹——

呛啷!!!

一道清冽如月光乍泄!

一柄华贵、冰冷、极其锋利的长剑从她腰后的定制剑鞘中被拔出!剑身是上好坩埚钢锻造,呈优美的流线型,护手镶嵌着细小的紫水晶,柄尾是一个小巧的荆棘鸟徽记——斯特兰奇家族的传承佩剑,绝非凡品!

但此刻,也只是凡人手中对抗非人恐怖的唯一依仗!

奥古斯塔双手紧握剑柄,倾尽全身的力量和技巧,对着那刺向心脏的凿尖精准地向上、向外格挡!

铛————!!!

一声令人牙酸耳鸣的金属巨响爆开!凿剑交击处炸开一片火星!

奥古斯塔只觉一股狂暴绝伦、远超想象的巨力顺着剑身猛冲过来,双臂剧震,虎口瞬间迸裂,细小的血珠沿着华丽冰冷的剑脊滴落!

她整个人被那股沛然巨力撞得向后踉跄退去,重重地撞在工作台上!桌上的工具零件稀里哗啦掉落一地!

那巨大的凿子被格开稍许,失去了致命精度,锋利的尖头擦过奥古斯塔制服左臂外侧!

哧啦!

坚韧的毛呢制服被轻易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出现在她白皙的手臂上!鲜血瞬间染红了那高级的海军呢料!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奥古斯塔脸色瞬间发白,痛得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如燃烧的冰!

她紧咬牙关,硬生生扛住剧痛,长剑依旧稳稳斜指前方,剑尖微微颤抖却不肯放下,死死地护住自己失去平衡后的要害!

整个铺子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怪物身上陈腐的恶臭和奥古斯塔新鲜的、带着清冽气息,雪松柠檬肥皂的基底的血液味道!

伊卡刚扑到萨莉身上,用自己宽厚的背部将她死死护住,就听到了那几声枪响和随后恐怖的碰撞巨响!

他惊愕地抬头,看到的就是奥古斯塔被狂暴击退、手臂瞬间被撕开流血如注的惊悚一幕!

那个贵族大小姐警督……她真的来了,为了救他,甚至不惜用她那娇贵得可以参加宫廷舞会的手臂去挡……挡那怪物的凿子,虽然这么说可能对这位警官有些侮辱。

奥古斯塔背靠着工作台剧烈喘息,鲜血沿着手臂快速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摊刺目的红。她死死盯着再次咆哮着向她逼近的怪物,那双冰冷金属风镜后的视线充满了绝对杀意!

怪物根本不在乎伊卡了!也根本不在乎奥古斯塔贵族的身份,它现在只想把这个刺伤了它身体、妨碍它清除目标、还胆敢用剑抵抗它的“小虫子”撕成碎片!

巨大的砍刀再次扬起,带着致命的腥风!

奥古斯塔忍着剧痛,咬着牙,再次举起染血的家族长剑!

尽管手臂在剧烈颤抖,尽管力量的差距如同天堑,她眼中没有一丝退缩,只有如同冰封火山熔岩般的决绝和愤怒!哪怕下一瞬就被砍刀劈开,她也绝不后退半步!

“嘿——!!!!”一声粗嘎的、带着破釜沉舟般绝望的嘶吼猛地响起!

是伊卡!他趁着怪物被奥古斯塔短暂吸引或者说奥古斯塔以身作盾争取了时间的空隙,猛地抓起旁边铁砧上那柄刚加热过的沉重铁锤——锤头还散发着灼人的暗红余温!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用尽全身力气,悍然将那柄燃烧着复仇怒火的灼热铁锤,狠狠掷向怪物的后脑勺!

灼热与巨物破空的尖啸同时爆发!

与此同时,奥古斯塔也看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强忍剧痛,不顾一切地向前一步!不是退避,而是——强攻!

她的眼神如同被点燃的琥珀,对着正在暴怒转身试图劈开铁锤的怪物发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清叱,声音因疼痛而带着一丝破音,却更加摄人心魄,“伊卡!带萨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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