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地板上。

交易。

一个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存在，用他的庇护，来换取她带来的“乐趣”。

作为凯斯特，他瞬间就理解了这个提议的本质和分量。这比任何基于利益、血缘、道义的盟约都要稳固。

因为莱恩的需求是如此的……底层。不涉及任何外在因素，只关乎他自身的存在状态。只要莱恩依旧感到空虚，只要她依旧能让他感到“不无聊”，这个交易就坚不可摧。

这是一个顶级的庇护所，一个能让她在波谲云诡的世界里安身立命的、最坚固的堡垒。

但作为琳，她感到的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刺骨的寒意。

她的人生，她的挣扎，她的愤怒与不甘，她为了活下去付出的一切，在对方眼中，竟然只是一场聊以解闷的戏剧。她不是盟友，不是伙伴，甚至不是一个平等的人。

她只是一个……有趣的玩具。

这个认知，比艾莉亚那种流于表面的轻蔑和侮辱，要伤人千万倍。因为它剥夺了她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将她物化成了一件东西。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纤细，白皙，这是一双十五岁少女的手。但这双手里，曾经握过象征领主权力的权杖，签发过决定数万人生死的命令。这双手的主人，是铁血的凯斯特。

凯斯特绝不容许自己沦为玩物。

一股压抑已久的怒火，混杂着不甘与屈辱，从心底猛地窜起。离开？当然可以。莱恩说了，他不会拦她，甚至会给她想要的一切。

然后呢？

拿着他的“施舍”，以一个弱小少女的身份，独自去面对这个充满恶意和危险的世界？去面对那些觊觎着她、想要将她撕碎的仇敌？

那不是掌控自己的命运，那是自寻死路。

凯斯特的理智，像一块万年寒冰，迅速浇灭了那股冲动的火焰。

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

莱恩的出现，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变数，也是唯一的转机。放弃这个转机，等于放弃一切。

那么，就只能接受这个屈辱的“交易”吗？像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用自己无力的鸣叫，去取悦强大的主人？

不。

琳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冷静之后，思维高速运转带来的兴奋。

凯斯特性格里的坚韧与狡诈，在这一刻被逼到了极限。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这个房间。发亮的木桌，舒适的椅子，角落里堆积如山的书卷，还有那个躺在椅子上、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男人。

莱恩说，她是滴入白水里的一滴墨。

他说，她“不无聊”。

他说，她的存在对他“有利”。

这些话语在她脑中重新排列组合，原本淬毒的刀刃，在某个瞬间，变成了可以被她握在手中的……刀柄。

一个念头，划破黑夜，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

如果……这个交易的本质，不是“庇护”与“被庇护”，而是“需求”与“供给”呢？

莱恩需要“乐趣”，需要“不无聊”的东西来对抗他的空虚。

而她，琳，恰好是这个“乐趣”的唯一供给者。

从这个角度看，他们之间的地位，瞬间就发生了微妙的逆转。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者，而是一个有所求的……消费者。

而她，也不再是摇尾乞怜的宠物，而是掌握着核心资源的、独一无二的供给方！

只要她能持续不断地提供这种“资源”，她就拥有了与他平等对话的资格，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主导权。

这个认知让琳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不再是棋盘上的棋子，而是有资格和执棋者讨价还价的对手！

“乐趣”……吗？

琳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一抹极淡的、混合着自嘲与兴奋的弧度。

你想看戏？可以。

但这场戏的剧本，必须由我来写。演员是我，导演也得是我。你，莱恩，最多只能是一个买了票的观众。你可以选择看，或者不看，但你无权干涉舞台上的任何一个情节。

这才是她，凯斯特，能够接受的“交易”。

她胸腔中那股几乎要将她压垮的郁结之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斗志。

她抬起脚，僵硬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

她没有走向莱恩，而是转身走进了厨房。那个小小的、只属于她的空间。

她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手，也让她彻底冷静下来。她看着水流冲走掌心的水汽，也冲走了那份无力感。

她关上水龙头，拿起旁边一只干净的汤碗。

白色的瓷碗，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碗沿，感受着那份冰凉而坚实的触感。

然后，她转过身，端着空碗，一步一步，重新走回了客厅。

她的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

莱恩依旧靠在椅子上，双眼紧闭，呼吸平稳悠长，好像真的已经沉沉睡去。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不真实。

琳走到他的面前，在他身侧停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屋子里只有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就在琳以为他真的不会有任何反应时，莱恩那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用那贯有的、疲惫到骨子里的声音，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想好了？”

“想好了。”琳的声音很轻，却不再有丝毫的哽咽和颤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初晴般的清澈与平静。

她将手中的空碗，轻轻地放在莱恩身旁的茶几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房间里，落下了一枚定音的棋子。

“我接受你的‘交易’。”她说。

莱恩的眉梢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睁眼，仿佛在等待她的下文。

“但是，我有条件。”

琳的声音不高，吐出的每个字却掷地有声。

“既然我的存在，是你的‘乐趣’来源。那么，作为提供‘乐趣’的一方，我要求拥有对这份‘乐趣’的全部解释权和主导权。”

“什么意思？”莱恩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味。

“意思就是，”琳看着他那张俊美得不像真人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想看戏，可以。但看什么，怎么演，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都由我说了算。”

“你不能干涉，不能催促，更不能在我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更改剧本。”

“你，只能当一个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