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他。

莱恩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那句话就那么轻飘飘地从他嘴里吐出来，却像一颗巨石砸进了琳混乱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

不是……他的未婚妻？

那是什么意思？艾莉亚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难道都是假的？

琳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无数个问题堵在喉咙口，让她的大脑彻底宕机。

“准确来说，”莱恩似乎是觉得刚才的解释不够清晰，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解释这件事本身就让他感到了疲惫，“她是另一个‘莱恩’的未婚妻。”

另一个……莱恩？

这个词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琳记忆的闸门。她想起奥莉薇娅曾经提过的，关于“莱恩”这个存在的特殊性。

她的呼吸一滞，心跳漏了半拍。

“她今天来，不是来探望未婚夫的。”莱恩的声音还在继续，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感**彩，“她是在替她身后的那个家伙，来试探我的态度。看看我，会不会插手他们那些无聊的破事。”

琳呆呆地站着，努力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

试探？所以，那顿饭，那些话，那种优雅到无可挑剔的姿态，全都是一场表演？一场专门演给他看的戏？

那自己呢？

自己在这场戏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个用来刺激观众的道具吗？

这个念头让琳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她想起了艾莉亚临走前对她说的话，那种将她定义为“女仆”和“附庸”的语气。

原来那不仅仅是羞辱，更是表演的一部分。是为了激怒她，或者，是为了观察莱恩在看到她被羞辱时的反应。

她被当成了一个棋子，一个诱饵，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丑。

琳的指尖开始发冷，然后那股寒意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到心脏。她最讨厌的感觉，再一次将她淹没。被蒙在鼓里，被像玩偶一样摆布。

她的嘴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所以……”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干涩沙哑，“我就……是你们表演里的……一个工具？”

莱恩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眸子，此刻却异常清明。他没有直接回答琳的问题，而是将视线从她愤怒而又脆弱的脸上，移到了那张被擦得发亮的木桌上。

“我今天教你做汤，”他忽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是因为我饿了，而且我懒得自己动手。”

琳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艾莉亚的出现，是个意外。但既然她来了，陪她演一场戏，看看她背后的人想干什么，对我来说，不算坏事。”他的视线又转回到琳的身上，“这能让我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话语很直接，甚至可以说是冷酷。他承认了，他利用了当时的场景，也间接利用了她。

琳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果然是这样。在这个强大到无法理解的男人眼里，她的一切情绪，她的尊严，她的感受，都不过是可以被利用的、无足轻重的东西。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痛苦和失望。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不，你不明白。”

莱恩的声音突然近了一些。琳惊愕地抬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很高，琳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像是阳光和旧书卷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将她笼罩。

“对他们来说，你是‘变数’。”莱恩看着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个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的，来历不明的，弱小又麻烦的变数。”

“他们好奇，为什么我会把你留在身边。他们想知道，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我为之打破惯例。”

琳的心猛地一跳。

“所以，艾莉亚今天的所作所为，除了试探我之外，也是在试探你。或者说，是在试探你在我这里的‘价值’。”

莱恩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如果我对她的挑衅无动于衷，任由她把你踩在脚下，那就说明，你无足轻重，随时可以被舍弃。他们也就懒得再在你身上花心思。”

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想起了门外，莱恩对艾莉亚说的那句“别去招惹你不该碰的东西”。

原来，那句话是……在保护她？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更加混乱了。

“那你为什么……”她下意识地问，“为什么要……保护我？”

“我没有统治世界的兴趣。”莱恩答非所问，他转身走回桌边，手指轻轻拂过桌面，“也没有参与任何纷争的打算。对我来说，那些东西毫无意义，只会带来麻烦。”

“但什么都不做，也很无聊。”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空虚。

“非常，非常的无聊。时间没有意义，空间没有意义，力量也没有意义。一切都像是一潭死水，闻不到味道，尝不到咸淡，感觉不到冷暖。”

他靠在桌沿，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时间是平等的，我和他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对抗时间的手段，然后呢？用空虚去对抗虚无，即使不是我的本意，也多少有点本末倒置了。”

琳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些词汇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孤独。

“直到你出现。”

莱恩的目光，终于重新聚焦在她的脸上。

“你很弱小，但你拼命地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你很麻烦，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你不无聊。”

“你的存在，就像是在这杯无色无味的白水里，滴进了一滴墨水。虽然只有一滴，但它有了颜色，有了变化，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透明。”他的声音很轻。

“可能是我的时间过得太久了，口味太挑剔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让我感到这种情况。”

琳彻底呆住了。

她张着嘴，看着眼前的男人，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这就是他留下她，甚至保护她的理由？

因为她“不无聊”？因为她的喜怒哀乐，能“符合他的口味”？

这太荒谬了！

这比任何政治联姻、利益交换的理由都更加荒谬！

但……也更加真实。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被当成解闷工具的屈辱，有对自己弱小无力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容。

“所以，你可以选择。”莱恩直起身，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又回到了他身上，仿佛刚才那番剖白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你可以选择相信我说的。在我找到新的‘不无聊’的东西之前，我保证，我不会背叛你。你的存在对我有利，保护你，就是保护我自己的‘乐趣’。”

“你也可以选择不信，随时可以离开。我不会拦你，同时我也可以为你提供你想要的任何事物。”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走回自己的椅子，重新靠下，闭上了眼睛。

“自己想吧。”

他丢下最后一句话，便再无声息，仿佛又一次瞬间睡着了。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但这一次，寂静的内核已经完全不同。

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莱恩的话，还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一个强大到近乎神明的存在，他的庇护，仅仅来源于他自身的“空虚”和对“乐趣”的索求。

这是一个交易。

一个用她的“存在本身”，去换取“安全”的交易。

作为曾经的领主凯斯特，她立刻就分析出了其中的利弊。这个盟约很稳固，因为对方的需求是如此的清晰和……原始。只要她还是她，这个盟约就有效。

但作为琳，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的人生，她的情绪，她的挣扎，到头来，只是另一个人眼中解闷的戏剧。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还残留着洗碗时留下的水汽。

信任，还是不信任？

接受，还是离开？

她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