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的动作很轻,他端起那碗已经彻底凉透的药,转身走向房间外。琳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背影移动,直到他消失在门后。

房间里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剩下她自己滚烫的呼吸声。

她没有等太久。

很快,莱恩就回来了。他手里依然端着那只碗,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苦涩气味的水汽,随着他的走近而弥漫开来。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用小勺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吹了吹,然后递到她的唇边。

琳看着那只悬停在面前的勺子,上面还冒着袅袅的热气。那股苦味直冲鼻腔,让她下意识地想皱眉,想躲开。但这一次,她没有。

她只是沉默地,甚至可以说是顺从地,张开了自己干裂的嘴唇。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那股强烈的苦涩瞬间在味蕾上炸开,一路灼烧着蔓延到胃里。她被苦得浑身一哆嗦,生理性的泪水都快要涌出来了。

莱恩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窘迫,只是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着。他的动作稳定而机械,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看她,目光始终落在碗里的药汁上,专注得像是在进行一项精密的工作。

这种专注,反而让琳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如果他表现出任何一点同情、怜悯,或是其他的什么情绪,她可能都会再次竖起全身的尖刺。

但他没有,他只是在完成一件“把药喂进去”的任务。

这让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一个被照顾的病人,而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麻烦的物件。

这种想法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至少,这比承认自己正在接受一份无法回报的温柔要容易得多。(灵活的判定方式)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

莱恩放下空碗,又端起床头柜上的温水,用同一只勺子,喂她漱了口。那股盘踞在口腔里的苦味被冲淡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依然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睡吧。”他终于开口,声音里还是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感,“睡一觉,就会好了。”

药效和高烧带来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琳的眼皮变得无比沉重,几乎无法再撑开。

她看着莱恩,想说声“谢谢”,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只能缓缓地闭上双眼,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感觉到额头上的毛巾又被换了一块新的,那份冰凉的触感,是她坠入黑暗前最后的慰藉。

……

房间里,光线昏暗。

莱恩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陷入沉睡的琳。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烧得通红的脸颊也似乎褪去了一些不正常的潮红。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莱恩的眉头却慢慢地皱了起来。

他没有看琳,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房间里一个最阴暗的角落。那里的阴影,似乎比别处更加浓厚,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微微地蠕动着。

一股极淡的、带着腐朽与绝望气息的力量,正从那片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滲透出来,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缓缓缠向床上熟睡的女孩。

莱恩的脸上,那份标志性的疲惫与咸鱼气质,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

“夜。”

他从喉咙里吐出一个音节,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那片阴影之上。

蠕动的阴影猛地一滞,然后像是受了惊的野兽,疯狂地扭曲起来,想要缩回更深的黑暗之中。

莱恩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再看那片阴影,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床上因为噩梦而开始微微蹙眉的琳。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一下她的脸颊,但最终,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还是收了回来。

他转身,一言不发地朝着房门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随着他的移动,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片原本还在挣扎的阴影,此刻彻底僵住,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当莱恩的手握住房门把手时,他头也不回地,用平淡无波的语气说道:“看起来我还得把你揪出来,你就是这么回报当年的事情?”

话音落下,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随着他的离开,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房间角落里的阴影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然后彻底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是,那股已经逸散出来的、属于“夜”的力量,却像一根已经扎进血肉的毒刺,留在了琳的梦境里,开始生根发芽。

……

梦境是灰色的。

琳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凯斯特。

不,不是那个二十二岁的、身经百战的领主凯斯特,而是一个更年幼的、大概只有十岁左右的自己。

他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繁复华丽的典礼长袍,黑色的丝绸上用金线绣着复杂的家族纹章,沉重得像一副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坐在一张高得离谱的、冰冷的黑曜石宝座上,双脚甚至够不着地面,只能悬在半空中,无助地晃荡着。

他的面前,是一个空旷而宏伟的大殿。高耸的穹顶,巨大的石柱,以及地面上能倒映出人影的光滑石板,都让年幼的他显得愈发渺小。

大殿里站满了人。

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贵族服饰,脸上挂着或谦卑、或谄媚、或敬畏的笑容。他们对着宝座上的他,说着各种各样赞美和效忠的话语。

“凯斯特大人真是天纵奇才,如此年幼便已继承大统!”

“我等必将誓死效忠凯斯特大人,为家族的荣耀万死不辞!”

“有凯斯特大人在,我们的未来一片光明!”

年幼的凯斯特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看不懂那些成年人脸上复杂的表情,也听不懂他们话语里隐藏的机锋。他只觉得很吵,很累。

他想回家,想去找自己的剑术老师,想去练剑。他不喜欢坐在这里,被当成一个供人观赏的偶像。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的父亲,上一任领主,在不久前战死了。而他,是唯一的继承人。

他被一群他根本不认识的“亲族”和“重臣”推上了这个位置。

他们告诉他,这是他的责任,是他的宿命。他只需要坐在这里,看着就好。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