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双合不上的眼眸,凝固着挥之不去的恐惧。青色的护甲染满黑血,倒向直入天穹的尸山......
她不在这里,她不在这里......
悠扬的歌声倾天降临,锋锐的长枪扎入地底......
我由衷的希望,她不在这里......
加洛从梦中惊醒。自那场战役以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被这样的噩梦惊醒过多少次。虽说那是扭转天地之战局势的重大战役之一,但因为友人的背叛,他失去了与所爱之人共度余生的机会。
而那些叛徒不曾善罢甘休,为了他们所谓的“理想”,不惜挑拨矛盾,引发震动整个亚琉斯的天地之战;更是在战局逆转后毁灭整个天域消除证据,将引入虚空的罪名嫁祸给自己,让他们成为反抗罪恶的英雄,最终窃取源器逃离这里,只留下千疮百孔的世界。
两千年来,他们留下的爪牙渗透到世界的各个领域,极力打压希望寻求真相的人们,并将一切的罪过全都推到自己身上。尽管有天华这样曾与他交好且始终坚信他清白的国度,但绝大部分人都迫于各种压力选择沉默或加入。
现在,是时候修复这一切了。
加洛起身四下环视,房间内部虽有些狭小,但内部装修却十分温馨,似乎是专门为他腾出来做客房的,先前因为太累直接倒头就睡根本没在意。
他又看了看窗外,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看样子自己一觉睡到了傍晚,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没睡够,毕竟在来到洋馆之前,他已经快一天没有合过眼了。
加洛本想再睡个回笼觉,肚子却不争气的发出抗议,提醒着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了。
无奈,加洛只能揉着朦胧的睡眼走下楼梯,希望能向苏尔菲要到一些填饱肚子的东西。
“晚上好啊,休息得怎么样?”
蔷薇花香中飘散着一丝白米的鲜香,小小的魔女套着洁白的围裙,端着一大碗香喷喷的白粥走了出来。在她身后,还能看见那只黑兔玩偶正用勺子搅拌着小锅,将白粥盛到另一个大碗里保存起来。
“嗯......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谢谢你能收留我。”
“那就好~”
苏尔菲放下白粥,转回厨房又拿出一盘拌好的凉菜和两套餐具,整整齐齐地摆在餐厅的白色小圆桌上,怀中还抱着刚才帮忙做饭的兔子玩偶。
“抱歉,我有打扰到你的生活吗?”
“也不算打扰吧?你在旅居的客人里算是相当安静的一类人了,连一点呼噜都不打,虽然上一个入住的旅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这里的饭菜都比较简单,不嫌弃的话来坐下一起吃点吧?”
“当然不嫌弃!谢谢你的款待......”
加洛还担心他的出现可能会打乱苏尔菲的生活,但在见到少女不仅毫不介意,还向自己发出共进晚餐的邀请时,他也就放下心来接受起对方的好意,拿起摆在自己面前的餐具盛满白粥,配着凉菜吃了起来。
“唔哦!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凉菜了,平时很少能吃到拌的这么好的凉菜呢。”
“能和你的胃口就再好不过了~屋子后面有一小片菜园,这些菜都是我自己种的,刚从外面采回来的哦。”
苏尔菲微笑着给自己也舀了一碗,配着凉菜小口小口地吃着。不过加洛注意到,少女的指尖依旧白皙柔嫩,倒是有一丝快要恢复的划痕。旁边架子上的一只小熊玩偶身上却多出了些许细小的泥点,从成色来看还很新鲜。
“这样吗,但是,我看你的手不像是在田间劳作过的模样,倒像是经常和手工制品打交道呢。”
加洛微笑着看向那只身上有泥点的小熊玩偶。
“是它冒雨外出帮你采回的新鲜蔬菜吧?要好好把它身上的泥点洗干净哦。”
“你观察的还挺细致的嘛,我还担心你会害怕活着的玩偶呢,毕竟不少旅客就是被它们吓跑了......”
“哈哈,我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只小黑兔一开始趴在窗户上看着我,又在开门的时候突然跑到柜台上,刚才还在厨房帮你打多余的白粥呢。我多少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不会被这个吓坏的。”
听到这话,苏尔菲怀中的黑兔抖了抖耳朵,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看来它自以为完美的探查活动早就被面前的少年识破了。
“原来你都看到了啊,那我就不担心了。平时我都待在家里研究炼金术,一些体力活就交给我的‘朋友们’去做了,用书上的话来说应该是......傀儡之类的?”
苏尔菲招了招手,原本坐在架子上的玩偶们纷纷跳了下来,走到餐桌边向加洛挥挥手。而加洛也向它们友好地挥了挥手,只是脸上浮现出些许惊讶的神情。
“居然是......傀儡吗?我还以为是某种使魔呢......有关傀儡的学说不是已经失传很久了没?”
“诶,原来已经失传了吗?难怪即使是一些见多识广的旅客看到他们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胆小呢。”
干净的玩偶们纷纷跳回架子上做好,身上有泥点的小熊在另外两只玩偶的带领下去卫生间清洗自己了。看着数量如此之多的傀儡,连加洛都惊讶于苏尔菲的能力和知识。
“没错。傀儡学不仅失传已久,在当时也是一门备受争议的学说,很多学者都将其列入邪术乃至禁术中去,因为人们能用它做一些很可怕的事情。正常人看到玩偶活过来多少都会觉得害怕,但那些见多识广的人真正害怕的可能不是玩偶,而是制作这些傀儡的你......”
“邪术?禁术?是指那种将活物封入傀儡后操纵的用法吗?或者将活人炼化后做成人偶傀儡那样?”
“......你知道?”
苏尔菲歪了歪头看着加洛。
“其实我多少也算会一点......?”
“他们害怕是对的。”
加洛捧起碗喝掉最后一口粥,随后轻叹一声,既有安心也有担忧。
“怪不得你敢收留我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
“没点实力又怎么敢一个人住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呢?更何况我还要守护这片花海......”
话还没说完,急促的马蹄声在门外响起,飞快地朝洋馆的方向接近。苏尔菲捧起的粥碗停在空中,仔细聆听起洋馆向她传来的信息。
(游骑兵......?在这种地方?)
游骑兵算是塞瑞最为精锐的巡逻队,苏尔菲在这里住了几百年,头一次见到他们深入花海,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旁的加洛也听到了临近的危险,为了不拖累少女,他打算偷偷从厨房的窗户逃向后院。
然而加洛刚一踏入厨房,房门就迅速且无声的关了起来,他刚想开门,把手却不翼而飞。房间的窗户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连屋外的声音都被完全隔绝,整个房间瞬间静的可怕,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加洛早已觉察到,整栋房子就是一个活着的造物。他正想通过解析房屋的元素结构,从而寻找一个前往外界的突破口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行动。
“冷静点,他们找不到你的。”
加洛循声望去,那只黑兔玩偶不知怎么跟着自己来到房间,正坐在灶台上盯着自己。
“你的意思是......?”
“你所在的厨房已经被换掉了,我们现在位于洋馆的领域空间里,只要小姐不说,没人知道我们在哪。你可千万别乱来,万一影响到这里的元素结构,整座洋馆会乱套的!”
听到黑兔玩偶的话,加洛随即打消了突破这里的念头,他不希望连累苏尔菲,更不想毁掉她温馨的家园。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用这样的方式留住自己,对方显然还是觉察到了什么。
“她为什么这么做?”
“放心,小姐会为你提供需要保护。不过嘛,她想问你一些事情。”
“她想知道什么?”
黑兔的耳朵抖了抖,简短地吐出两个字。
“真相。”
餐厅里,苏尔菲让房子合上窗帘,指挥玩偶收起加洛的空碗,将桌上打扫成自己一人进餐的模样,再招手唤来刚洗完澡的小熊,用炼金术抽干它身上的水,随后命它们全都回到柜台上待命。
昨晚这一切的苏尔菲静静坐在桌子上,一声恰到好处的门铃响起,随后传来男人粗犷的嗓音。
“开门,游骑兵巡查!”
少女稍稍平复了下呼吸,随后向门口走去,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回应道。
“好的,这就来!”
打开门,一队身披铁甲的骑兵出现在门前,挤满整个前院,队尾更是拖到了鹅卵石小径上。马蹄焦躁不安地四下踩踏着,压碎了几朵漂亮的小花。苏尔菲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满的神情,但她仍对这些无理的入侵者笑脸相迎。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么?”
“小孩?一边去,把你家大人叫出来!”
为首的骑兵没好气地冲她挥着手,苏尔菲只是微笑着站在原地,背着手略带委屈地回应着。
“诶,可是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诶......”
“小屁孩瞎掺合什么!把你家大人叫出来,不然有你全家好看!”
“等等!你先退后,让我看看。”
骑兵大吼着挥舞起马鞭,显然已经不耐烦了。然而一个威严的声音呵断了他的无理,苏尔菲攀上掌心的细丝也渐渐地退了回去,一位没有戴头盔的中年骑士翻身下马,缓缓走到她的面前,那威严的气质显然是这支游骑兵队伍的队长
对方先是打量了下苏尔菲的样子,又测过头去探查了一下房间里的情况,随后取出一张照片满脸慎重地询问起来。
“小姑娘,你有见过这个人吗?”
苏尔菲接过照片,画面中的人正是今早向她寻求帮助的旅客,那位身着黑色风衣、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年。
“嗯......他是谁?”
“他是加洛,历史上知名的背叛者。有情报称他以这幅模样重现于世,我们正在奉命追查他的下落。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家伙,你有见过他吗?”
“抱歉,我没见过他哦。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拜访过我了,一下来这么多人真叫我有些害怕呢。”
苏尔菲摇了摇头,将照片送还给对方,带着歉意地笑了笑。队长见问不到什么,屋内的情况也只能看出她刚在独自一人吃晚餐,于是收起相片回到了马背上。
“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开。如果有什么发现,还请你能及时去哨站通知我们。”
没等少女回复,队长就甩动缰绳策马离去,整支队伍浩浩荡荡的跟在他的身后,消失在花海的尽头。
“野蛮的家伙......”
苏尔菲蹲下身子,捧起一朵被踩碎的小花放在胸前,眼中满是怨恨和悲伤。这些花朵都是她亲手栽种下去的,洋馆周围的花更是存在了百年之久,如果不是那位队长及时出现,苏尔菲真想把这些无礼之徒用诅咒通通折磨到死。
但现在,她还有不少问题想问问那位客人。
苏尔菲将残花轻轻放回原位,随后回身向洋馆走去。
泥泞的小道上,队长模样的男人一言不发。一旁领头的骑兵不满地轻哼一声,话语中充满轻蔑。
“跟那毛孩客气个什么!莫雷亚团长,成年公民如果不在的话,我们难道不该直接进去搜查吗?”
团长莫雷亚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缓缓转头看向那个骑士,锋锐的目光严肃的可怕。
“她可是魔女,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如果不是我上去说话,你已经变成那些魔花的养料了!”
“魔、魔女?哈,啊哈哈......那也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可是辉耀骑士团,怎会怕她一个小小的魔女!要不是这帮游骑兵巡逻不力,还费得着我们出马?她要是敢反抗,看我不......呃啊!”
刚才还甩着马鞭耀武扬威的骑士,下一秒便发出痛苦的叫喊。只见他右手的手甲不知为何突然碎裂开来,舞动的马鞭狠狠抽打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同时,一束细微的紫色丝线从他的手腕一闪而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可是五百多年前率领魔女大军攻破塞瑞,让亚伯兰这种传统保守的宗教国家都打破传统,特设魔女院准其从政的魔女之首——苏娜·弗拉梅尔的女儿,善用诅咒的花海魔女苏尔菲。”
老练的莫雷亚冷冷地盯着惊慌失措的骑士,继续述说着残酷且可怕的事实。
“在你踩碎她的花田时,诅咒就已经附在你身上了。如果我不屈膝调和,等待我们所有人的将是死无对证,尸骨无存!身为辉耀骑士团的大团长,我有义务保护你们所有人的安全。这次只她是给你一个警告,下次呢?等你真正直面她力量的时候,你又能撑多久?”
“对、对不起......”
骑士捂住渗血的伤口,垂下了高傲的头颅。莫雷亚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抛给他一块准备好的绷带。团长其实早就注意到这条蕴含诅咒的丝线,但他选择了沉默,让这个愣头青自己承担后果。
这是每个辉耀骑士团的成员都要经历的一课,无论因为什么加入骑士团,他们都要明白魔女的强大和威胁,放下傲气谨慎行事,这样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用最精准的利剑刺穿魔女的要害。
“急功近利只会自取灭亡。队长凯瑟斯,今天你将我们所有人的生命置于无比危险的境地,希望你能铭记教训,早日成为你所向往的辉耀骑士。”
在辉耀骑士团中,设有骑士、游骑兵、辉耀骑士、副团长和大团长等主要作战职位。游骑兵是精锐的侦查部队,而辉耀骑士则是自骑士团制度诞生以来就沿袭至今的最高荣誉,象征着光明与希望,只有最杰出的骑士才能获此殊荣。
凯瑟斯垂头丧气地跟在莫雷亚身旁,靠精湛的武艺和对元素的掌握晋升至队长的他原以为能靠自己的力量迅速成为辉耀骑士的一员,现在看来自己完全不够格。
团长似乎看出凯瑟斯的失落,用厚重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永远不要忘记我们的敌人,我们的初衷。你还年轻,急躁轻浮也正常。多沉下心来向前辈学习,从内到外的磨砺自己,以你的天赋一定能成为合格的辉耀骑士。”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教诲......”
“好了,打起精神,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见凯瑟斯放下傲气,莫雷亚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加快马鞭向城内赶去。他有种微妙的预感,背叛者和那位人尽皆知的魔女可能存在些许关联。
他没有证据,但对他而言,寻找证据不适用于塞瑞的敌人。背叛者是,魔女也是。
加洛在厨房里待了有段时间了,他有些不安地来回踱步,思考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情况。正当他还在为最坏的打算做准备时,一束紫光闪过,窗户重新出现,房门也在这时打开了。
“他们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苏尔菲平静地坐在桌前,招招手示意他出来。
“来坐吧,我有些事想问你。”
加洛走出房门,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黑兔玩偶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一下跳进少女的怀中。苏尔菲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嘴角扬起一丝有趣的微笑。
“‘背叛者’?他们好像是这么称呼你的吧,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见到真人呢。”
“是......你似乎,对我不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你从见我那刻起就没有对我表现过敌意,我又为什么要对你抱有敌意?”
苏尔菲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架子上的玩偶们跳了下来,迅速撤下快被吃光的晚餐,摆上一套银边白瓷的精美西式茶具,为两人倒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
“那也不必让我留在这里吧?你在这里生活的很平静,我不想把你卷进麻烦里......”
“倒不如说,你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苏尔菲垂眸微微喝上一口红茶,呼出一团小小的云雾。
“这里基本不会有人踏足,找你的人也被我糊弄过去了。就算他们进屋翻个底朝天,我也能把你藏到任何人都碰不到的位置。你既不用四处奔波躲藏,也不用担心连累别人,这不是挺好的嘛~”
加洛轻抿一口红茶,清雅的花香在口中弥散开来,蕴含着些许不同的元素。从茶壶中的花瓣来看,应该是用种在外面的元素魔花制成的。这股独特的清香也让加洛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开始认真思考苏尔菲的话来。
“再说,如果你真的是他们所说的坏人,我也能把你困住,防止你出去祸害他人不是吗~虽然我觉得你不是啦。”
苏尔菲说的确实有理,目前只有这里才能让加洛逃离追捕,去谋划自己的下一步行动。但他也知道,这份好意绝不是白白赠予自己的,他也需要付出些什么来回应魔女给予的恩惠。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娇小的魔女莞尔一笑。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