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场景,好像是什么隐藏在深处的记忆。

已经忘记了,那个名为妈妈的人上一次正眼看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你是谁……喔,你好像是山越。”

她从宿醉中睁开眼睛,随后看向我,像是在看着什么陌生人一样。

“你的头发……这么长了吗?不行,你可是男孩子,不能这样。”

头发长成这样,里面混着油污和寄生虫,和抠破的血痂打成结,每个晚上都让我奇痒难耐,这当然不是我天生乐意,而是因为从来没有人管过。

“得剪一剪才行……你站在这里,我去找剪刀来。”

妈妈似乎在柜子里翻找了一阵的样子,然而很快就放弃了:

“剪子找不见了——算了,给你洗一洗得了。”

我当然知道剪子在哪里,上一次她撒酒疯的时候,把剪子朝我掷了过来,然而准头相当差劲,那东西从墙上反弹到电视,随后打着滴溜,滑到沙发底下去了。

但还是不告诉她为妙,因为虽然她不看电视,但是我会偷偷地看电视来认字,电视已经被打坏了一个角了。

妈妈拉起我的手,把我扯进浴室里,拿起花洒对我的头发喷了起来。

虽然水是冰凉的,但不得不说,妈妈的洗头的手法相当令人惬意,这和她本人好恶的意志无关,而是某种已经深入本能的职业技能。

听人说——在生下我前,她是县里最大发廊的洗头技师,每个被她服务过的人都夸赞她的技术。

仅仅是过了一会,我的头发便被妈妈给洗净理顺了,也许是打结的头发都舒展开了的缘故,原本只到背上而已,但现在却湿漉漉地快垂过臀部。

有如魔法一般,头上的痛痒消失不见了——我心想着。

妈妈把我的头发用毛巾擦干,随后又用吹风机吹——这些东西她倒不会找不见,因为自己也要用。

“阿嚏——”猛然间,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因为我的衣服在洗头的时候全湿透了。

“嗯……果然呢,你的衣服也缩水了。”妈妈皱起眉头盯着我,我本以为自己会因为打喷嚏而挨骂,但她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

“我记得有个谁……为了讨好我,给你买了衣服来着,我去找找看。”

妈妈趿拉着拖鞋,扭头进了卧室,我十分怀疑她能不能找见我能穿的衣服,因为那些叔叔送来的盒子我偷偷打开过,里面都是些压根没办法遮住身体的布料,连我这么小的身体也遮不住。

“找见了——”卧室里忽然传来妈妈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

她手里拿着一件衣服,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你知道吗?那个傻子给你买成什么了吗?他当我养了个女儿——把裙子送来了,果然是你头发太长了,哈哈!”

我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只听妈妈说道:

“但那也没办法了,你就先穿着这个吧。”

我知道裙子是女生穿的,而我是男子汉,穿这种东西会被笑话,但确实就像是妈妈说的那样没办法,而且我也没法反抗,她粗暴地把我身上的短裤和背心剥掉,随后套上了那件裙子。

轻飘飘的,带着蕾丝的——雪白的裙子。

我感觉有凉飕飕的风灌进来,有些局促不安地合拢紧双腿,然而妈妈却以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新奇目光看向我:

“喂——这样一看的话,你不是完全和我小时候一个样吗?”

“不,不对,还是有不对的样子。”

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然而妈妈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腿:

“小越,你坐上来,妈妈给你扎辫子。”

“哦……”我犹豫着,本来不想过去,但在她眼底看见了一丝不耐烦,我生怕触着她的什么霉头,于是乖乖地坐在了她的膝头。

“这样不对,穿裙子要把腿并起来。”我听了妈妈的话,连忙改正了动作。

随后,我感到妈妈安静了下来,不是什么声音上的安静,而是一直围绕着她的某种躁动,消失了。

她开始温柔地抚摸我的脑袋,为我梳头,像是巧手的织女那样,把我的头发编织出复杂的花样来,从简单的马尾辫开始,单马尾,双马尾,丸子头,麻花辫,双麻花,低盘发……那一整个下午,都在拆了又编,编了又拆。妈妈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一直在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情,跳房子,跳皮筋,跳山羊,捡野果,踢毽子——告诉我她小时候是人群中最好看,最受大人小孩喜欢的小孩。

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一直以来是不是我错了,过去被母亲恶劣对待的问题是不是在于我自己?因为我不是她说的,像是她自己小时候那样的可爱小女孩,而只要我变成那个样子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于是我忍住悚然的感觉,用尽了我剩下的所有娇声嗲气,甜甜地叫了一声妈妈,那果然逗得她哈哈大笑起来,对着我又亲又抱。

当然用不了多久,事实就告诉我,其实我的想法错的离谱,对于自己的新“女儿”她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转而将目光投向那些高矮胖瘦不一的叔叔们,我也很快就吸取了教训,知道在她带叔叔们回家的时候,我最好别在家。

不过真的毫无收获吗?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我发现了扮成这副模样新的用处。走在路上的时候,再一次遇见了那个蠢而胖大的家伙,他以前欺负过我,但却没能认出我来,似乎以为我是女生,便毫不设防,于是我趁着他不注意,接近过去,一拳砸在了他的鼻梁上,轻而易举地就报仇雪恨,打倒了这过去远比我强的家伙。

并且逃走后,他们也找不到我的门上,毕竟世界上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女孩。

我尝到了甜头,接连地出手殴打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只要装作柔弱的样子,就可以轻易地混进他们当中,随后就能为自己报仇雪恨,但总是一副打扮,也会被人记下,然而那某个,或者是几个尝试从我入手讨好妈妈的叔叔,似乎送来不只一件女生的衣服,我找了找,拢共有七八条可以穿的,还有对应的鞋子,而且妈妈不知道的是,我非常聪明,她那些编织头发的技巧,我一遍就记下了。

于是我不断改换着装扮进行袭击,一开始只是为我自己报仇,到后来就掺进别人的恩怨里,但我不关心他们的事,我只是迷恋上了这种被人畏惧的感觉,想找出手的借口罢了,直到所有小孩都记下我的威名为止。

当然偷袭的法子不可能一直凑效,不过在接连吃过几次亏后,我就学会了战斗的方法,开始有意识地正面迎敌,到最后,即使不靠偷袭也能打中他们脆弱的位置,又使自己不被打中。最让我明确意识到自己成长的机会,就是那一次妈妈用酒瓶打我时,被我接住了,她似乎用畏惧的眼神看向我,骂了几句难听的话后,却又一个人恍然地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这时,我意识到这些裙子已经没用了,并且已经变得很不合身,于是脱下了它们,便又没有人认识我了,那个威名赫赫的女魔头自此消失了。

哦,对了,还有什么事来着?说起来在我的这段童年生活当中,似乎在某段时间里,一直有个小跟屁虫跟我身后,她很喜欢叫我什么小越姐姐,还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我目前好像想不起来的样子,嘛,既然想不起来的话,那说明可能也没那么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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