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5年6月24日。
万里无云。
不知为何而坐在桌前,又不知为何而打开了这本日记本。
此时的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我也不明白。
很久很久没有写日记了吧。
因为在这个夏天所写的日记,轮回结束后就会消失,再重来时,就又只剩下了夏天之前记录的文字。
在这往复的轮回里,写日记变成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但今天我却还是想写,哪怕不知道写些什么,却还是不断的落着笔。
这是穿越时一并带来的日记。
证明我就是荆红叶的信物之一。
可是……现在回头看起这份日记,却感觉到陌生。
有些难以想象自己还是个男孩子时的事。
我从一个小女孩长成现在这样的少女,身体的每一寸变化都那样清晰。
可关于男孩子时我的成长,却是那样模糊。
甚至无法想象出……
我(荆红叶)在日记里写,那天感觉自己……但是很……
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呢?
作为女孩子的我,完全想象不到。
是的,连一丁点儿曾经的感觉都想象不到,就好像那是一段从未有过的人生一样。
这原本是不应该的事。
毕竟我曾经也是个男孩子呀。
时间……真的那么可怕吗?
能将我变得面目全非。
我忽然有些害怕。
所以……哪怕轮回结束后,这个夏天写在日记上的文字会消失,我也想……将它写下。
因为上学的时候老师都说,自己亲手写过的东西,总是更容易记住,不容易忘却。
思绪好像也在书写的过程中理清了一些。
为什么今天忽然想写日记,是因为想要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光。
还是先从早上说起吧。
今天早上,和往常一样,我去山顶的牧场帮忙,但姬爷爷已经把大多事都做完了,我要做的只是帮忙挤个牛奶而已。
忙完的时候,温度还不高,山顶的风也仍旧凉爽。
我问姬爷爷今天为什么起那么早,他和我说,因为想做奶油蛋糕。
于是我也喊着要一起帮忙。
我们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他做蛋糕坯,而我则负责打发奶油。
姬爷爷做的奶油蛋糕和外面西式糕点店里的不同,说是蛋糕,其实并不蓬松,更像是好几张叠在一起的鸡蛋煎饼。
不过比一般的煎饼要厚,而且要松软许多。
我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突然想要做奶油蛋糕呢?
他就笑着和我说,因为昨天晚上,妻子给他托梦了,说是还有些遗憾,重病在床的时候,没能吃到他做的奶油蛋糕。
姬爷爷说,那时候他告诉自己妻子,说是自创了用家里土灶台也能做蛋糕的办法,等她病好了,就可以回家吃,还说上面有很香甜的奶油——加了蜂蜜的那种。
但他的妻子终究还是没有挺过去,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是大概……五年前的事吧。
他这几年一直感觉有些遗憾,总觉得有什么事还没有完成,直到昨天梦见妻子,才终于想起来。
所以,他凌晨两三点就爬起来开始忙活,就为了能在一大早的时候就做好奶油蛋糕。
我打发好了奶油,他也做好了蛋糕,而后很细心很细心的涂抹在上面。
看着还像模像样的——就是稍微塌了一点,不怎么蓬松。
我跟着姬爷爷穿过山与山连接的石板桥,跨过一条不算湍急的小瀑布,又穿过一片竹林,终于来到了那位奶奶的墓前。
她生前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我没怎么见过她,只记得每次看到她时,她好像都很虚弱,即使笑起来也很勉强。
坟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石头墓碑上几乎没有什么灰尘。
姬爷爷说,他又来了,来为她了却最后的心愿。
还说……等吃了这蛋糕,就安心的去吧。
我当时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姬爷爷就和我解释,他说因为人死后,如果有心愿没有了结,就会游荡在人间:
要么变成充满怨念的孤魂野鬼,要么就直到魂飞魄散了都不能转世。
我还笑着说,这个心愿很普通,只是奶油蛋糕而已。
他也笑着说,人生前最后的心愿有时候就是那么普通。
祭拜完后,我和姬爷爷一起吃掉了那个奶油蛋糕。
加了蜂蜜的奶油很好吃,就是底下的‘蛋糕’一点都不像蛋糕。
但如果把它当做松松软软的煎饼来看,那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那脆脆的外壳蘸蜂蜜也特别好吃。
回来的路上,我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姬爷爷的话。
「这样一来,她的心愿已了,也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去往轮回了。」
姬爷爷其实不是特别迷信的人,但在自己妻子这件事上,他还是愿意相信这些事情。
对他而言,大概只是一种美好的寄托吧。
但我却联想到了其他事。
银杏……
反反复复的轮回,不就是她执念的表现吗?
她是本应死去之人,或许,在这不断的轮回里,就是想要了却生前的心愿。
可能很普通很寻常,也可能难以实现。
但总之,她应该都是要了却些什么心结才是。
彻底放下后,就会去往轮回——倘若这世界上真有来世的话。
如果深入地再想下去……
或许,那正在碎裂的银杏叶,不止代表着某种神奇的力量无法支撑着轮回继续下去了。
也代表着每一次的她都比上一次距离了却心愿更近一步。
也就是说,银杏注定是要消失的……
在路上的时候,我一直不敢继续想。
但现在,我却把它写了下来。
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残忍。
那么,银杏的心愿会是什么呢?
她到底想要做到什么呢?
或者……想要被补偿什么呢?
在上一次轮回的时候,有一次……她看到我为桑葚包扎伤口的时候,温柔的笑了。
她说了一句‘也不错’,又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也不错,难道是说,我和桑葚亲密的关系也不错吗?
再想想,甚至可能说,如果我和他……一直生活一辈子也不错?
或许……或许……
银杏的愿望是希望桑葚能有一个可以陪伴他一辈子,真心为他的人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世界上恐怕没有比另一个自己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那时候难道察觉到什么了吗?
察觉到其实我就是第三个‘荆红叶’?
可……真要是这样的话。
或许只有这样,才可以了却她最后的心愿,让她放下一切,彻底消失……
我不想她离开。
但我更不想她忍受这永远无法释怀的折磨。
如果没的选择。
如果……这就是答案。
我该怎么做,荆红叶……
……
(二)
“银杏、银杏、银杏……”
“嗯……”
“起来了,我们早点出发吧,骑车过去还挺凉快的喔。”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但你却只感觉身体好重,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昨夜做梦,梦见桑葚紧紧抱住了林清,不知为何,让你心中格外的烦闷和不安。
“银杏——拍一寸照一定得你也一起去的啊。”
“呼……”你终于挣扎着猛然坐起,掀开了那如同棺材盖一般沉重的薄被。
“做噩梦了?”
“……没有。”你有点嘴硬,或许是不想桑葚担心,又或许只是觉得说出来太过羞耻。
——毕竟作为一个中年大叔,竟然会为了一个少年而吃醋……
你可不记得你的性取向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当然,也有可能那并非吃醋,而是着急和厌恶而已。
没错,就应该是着急和厌恶,你越想越觉得对——至于烦闷和不安,当然是因为在梦里什么都做不了才产生的情绪。
“起床洗漱吧,早饭是我用紫苏叶包的饭团,还有刚泡的奶粉,等你下去喝的时候温度应该就刚刚好了。”少年温和的笑着,他早早起床,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这种感觉有些让人沉迷。
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担心,没有那些重担和压力,也没有需要你来负起的责任……
是了,这天底下的人又有谁不喜欢自己被照顾呢?
你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传达着这种心情。
“呃……什么意思?”然而他却是一脸茫然。
你感觉有些没劲。
明明都是同一个自己,却还是没法光靠一个眼神就完成沟通啊。
但是那种微妙的情绪实在难以解释,所以你干脆就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从床上爬了下来。
“天气热也有热的好处,你看,昨天中午洗的衣服,昨天傍晚收回来就干了,今天就可以穿了。”他说着,将一套校服递到你面前。
你低头看着那套校服,又将目光落在了敞开的衣柜里——那里面挂着几条纯白色的连衣裙,款式看着好像都差不多。
你不知道为何要看它们,也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到底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但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接过了他递来的校服。
“那我就在楼下等你啊,洗漱完就下来哦!”
“……嗯。”
“对了,这次去镇上还要买卫生棉,你等下把外面的包装纸留下来啊,这样就可以买一模一样的回来了——林清不是说这个牌子的比较便宜而且又比较好用吗?”
你再次想起昨天来例假的事实。
作为少女的人生,似乎从昨天血液流淌出来的一瞬间就开始了。
不是惩罚,而是补偿……
你认同桑葚的观点,但并不认同补偿的人是自己。
或许——银杏就是为了他而诞生的吧。
你这样想着,思绪又跟着开始飘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