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小脂心想。

该走了。

夜风带着欧罗巴东面丝丝的凉意迎面吹来,这是塞罗尼亚冬夜的最后一阵叹息。凄冷的星星们与白月一同悬挂天际,小脂感觉,自己的脸颊稍稍的有些发痒。她望着身下急速穿过的荒原与灌木,心情绝谈不上好,但却也不算太糟。

她想着自己在短短数天之内,便重新与老杨会合、还听到了孤星的自白、就连红带那家伙也突如其来的现身。这三条灰色的线条原本应当要像不相干涉的平行线一样隔得远远的才对,但眼下,它们却意外透过自己这一个小点而交织在一起。

视线沿着这三条灰线延伸的方向看去,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那是自己当时和朋友们出逃时候的想法——离开塞罗尼亚。

寒夜寂寥。

米小脂估量这里已快接近塞罗尼亚的首府。作为内战四方都渴望的无价之宝,小脂没有听说过塞维亚城有遇袭的消息。她得到的消息里,大多数的人都将那里描绘成塞罗尼亚唯一的伊甸园,是内战洪水中的最后方舟。只需抵达那一处,便可获救。

小脂猜测不用多远的路程,自己便可以同众人一齐搭上撤离的车队,顺着维和部队留下的通道离开这一片人心惶惶的土地。

只要离开了塞罗尼亚,那么无论是红隼也好,零区也罢,就哪怕是整个切尼索夫武装又能怎么样?在绝对的大国面前,他们只不过是另外一只麻雀罢了。

心念至此,一下子原先的心悸一下子荡然无存。

无论怎么说,只需返回祖国,切尼索夫的人就绝不可能再能找到自己。

心里打定注意,小脂马上转头去询问旁侧的小白。看一看对方的意见,其实与其说是看看,更是一种强求。小脂问话时心想,倘若对方不肯去怎么办?

好办。

心里面的另外一个声音说到。

绑着去。

万幸的是小白也并未拒绝。

他微微颔首,以表示对于小脂姐想法的赞同。

小白也早已经打定注意要跑。在内战爆发后,森林之外的塞罗尼亚便已经不在是一个适合他继续待下去栖身之所。倘若现在自己没有出现在人类的视角之内,他或许还可以继续在自己的巢里待着,但随着自己被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注意。

小白便只剩下一个选择。

逃。

关键是往什么地方逃走而已。小白认为这并不耻辱,南飞的候鸟们不也常常在环境变得寒冷时离开巢穴向着温暖的住所躲避吗?

“好!”见到小白点头同意,米小脂便也同他说起回国后的计划。他们抵达塞维亚城顶多一夜的功夫,在这之中小脂相信出不了什么乱子。进城之后,又可以找安大略安排一切。只是之后的撤离......

米小脂不相信。

未必,内战的这几方真敢攻击维和部队的人不成?

“小白,我和你说。”她继续开口道。“到时候我们回国,我们先小心隐蔽一段时间,到时候看能不能找人给咱们换身份。只要把身份的问题解决,切尼索夫的那些家伙就再也不可能......”

她的声音很轻快,仿佛重新回到了自己擅长的整体规划上面。

小白不自觉多看了对方的侧脸几眼。

没有经历过与小脂姐的这些旅途时之前他常常以为人类不过是丝忒的下位替代。孱弱的身体素质、不能够翱翔天空的骨骼构造、还有那一双双眼睛。

小白最喜欢人类的眼睛。

最喜欢看向光的眼睛。

记得在从前时,人类总喜欢栖息在火光边,任由那橙黄色的火光将自己的脸庞照亮。后来他们又住进了透着白光的大房子里,那儿的光要冷地多,却也亮堂的多。

米小脂曾经和他讲解,这是科学的原理。

小白不懂,从他浅显的理解来看,小脂所谓的科学不过是换了一种别称的魔法。小白唯一懂得的,是自己错了。

错的很厉害。

人的眼睛,并不是喜欢向着光亮看去的。

他们也绝非是所谓丝忒的下位替代。

倘若世界世界上真的有所谓创造了一切的神明的话,那么人类才是丝忒的进位。身体的素质、翱翔天空的能力,这一切比起人类独有的特殊智慧来说全都不足一谈。

这一份智慧带着永不衰竭的贪婪,望向星空,望向火焰。就像是进食本能的某种生物一样,这是一种小白从来没有见过的生物,它们舔舐着嘴唇将目光放在身旁一件又一件物品上。

而现在,对方将目光放在了自己和自己身旁的米小脂身上。

小白不清楚那个红带是如何从高高大大的雄性变为小小的雌性的,尽管这种事情正在他自己身上发生着,但他的确搞不明白。或许对方所说的零区里面有答案,不过小白绝不会自找麻烦。

说不定那里有其他的丝忒。

不是红带那种莫名成为的,而是真正的丝忒。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其他丝忒了。

但小白没有兴趣,如果可以,除了小脂外,他不想看见任何其他的丝忒。丝忒们早晚都是要死的,死在自己的某一次睡眠里。同在一个巢穴里住着的同伴,也许再次睁眼时,某种伪物替代了对方并且朝着自己冷笑。这一幕,对于小白来说,他见到的太多太多。

倘若有唯一的例外,那么例外便是自己身旁的小脂姐。

对于小脂来说那漫长地,足以让人跪地求饶的噩梦似乎从未出现过。尽管偶然恍惚,但对方却又很快能够寻回自己的身躯。

就连跟着对方一起的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噩梦了。

看着对方的侧脸。

小白忽地在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习惯被身旁这个人称之为小白的呢?就好像自己天生就属于这个名字一样,那么在米小脂之前,自己有没有还遇见过其他的人,其他的为他取下名字的人呢?

似乎没有。

米小脂是唯一的。

背上的洁白羽翅微微用力,他尽量保持着自己和米小脂并行而飞。在听着身旁小脂对他诉说接下来应该一步步走下去的步骤时,他忽地想起在多日前对方为了队伍里的蕾米而犹豫的样子。

现在的这一双眼睛、当时的那一双眼睛......

“小白!”

见到小白并不答话,米小脂不由得喊了对方一句。

“我在!”小白赶紧答道。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小白感觉对方似乎有些生气。也是,他想。这就像以前其他丝忒还在的时候一样,自己与别人说话时候,也讨厌其他丝忒自顾自的发呆。

于是他朝着米小脂道歉。“对不起,小脂姐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唉......”小脂叹了一口气。她见到对方不回话,隐隐约约的便感觉到对方有些出神,没想到还真是。于是她了清嗓子,相当郑重地从头说起。“我的意思是,你先跟着我一起回家。你现在的样子和我初中的时候一模一样,只要......”

米小脂又看见小白的在看别的地方了。

她不由得止住声音,想要呵斥对方两句,为什么眼下这种情况居然注意力如此不集中。但看着对方那一张脸时,她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对方绝不是什么开小差的样子,而是在仔细地听些什么,就连自己已经停下说话,对方也没有意识到。

你在听什么呢?

她想。

而小白很快就告诉了她答案。

“小心!!!”

尖喊刺破了夜的帷幕。

在独属于丝忒的绝对反应时间里,刚刚还在静默的小白忽地一脚朝米小脂踢去。脚上的力道不大,但很巧妙的让收击者的整个身体向下偏移。

紧接着,米小脂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咬了自己的翅膀一口,有些发疼。而随后,她听到了声音。

是两个声音。

一道是有什么东西砸断自己左边翅膀的咔咔声,一道自己受力失重后无法抑制地下意识喊叫。

刚刚还翱翔天空的自己,在此刻忽然变成一只飞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小雀。

风声在耳畔呼啸响起,夜空在眼前眨眼远离,小脂突然感受不到自己身体背后的那一对羽翅。

仿佛对方从未存在过一样。

就像自己曾经看见的过的一个人,对方因为车祸而偶然丧失手臂。在刚刚康复时,那男人还是照着从前的方式一样走到饮水机前接水。而在水满之后,男人下意识的想要伸手。但肩膀却毫无动静,只得看见那水覆过杯子的杯面向下流淌到地下。

现在,轮到自己来伸手了。

“飞起来!”

“飞起来啊!!!”

地面在愈来愈近,重力在愈来愈富含力气。

一阵记忆被猛地唤醒。

那是塔可夫斯基的声音。

“米小脂!”

“快!!!”

仿佛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一个雪夜,仿佛对方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身前,但这一次,自己却没有了再次飞起来的能力。

“啊!!!!!!”

米小脂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身子,随着吱嘎嘎地一连串砸断树枝的响声,她一路急坠向下,最终堪堪在距离地面的两米处被树枝们拦下。

“噗啊.....”

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出,将身下的地面染出一小块的鲜红。米小脂趴在三四根树枝构成的小平面上,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给自己扎穿了一样。冷气正不间断的从空气里向自己的身体内部涌入。就和火炮时候一模一样。

她斜身看去,果然有一枝断开的树枝把自己的下腹扎穿了。鲜血正一滴滴地沿着树枝,像沿着导流管的液体一样流向地面。

把扎穿自己小腹的树枝扯出,米小脂让自己在树枝的平面上翻了一个身子。尽管翅膀被压着发疼,但是小腹那一块疼地更加厉害。

随着身子仰躺着,小脂的两眼不自觉向上方的夜空看去,穿过自己一路砸断的树枝,那一片天空依旧一成不变地笼罩在塞罗尼亚的大地上。她有些困了,就像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睡觉似得。眨眼的频率开始减低,呼吸也不在仓促。

好累啊。

她想。

接着,小脂又想起刚刚在自己耳畔响起的那一道声音。

塔可夫斯基的声音。

我居然又想起你来......

眼前的世界逐渐开始模糊,小脂隐隐约约能听见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她似乎能看见有一个人影站在她的身前,自上而下的月光将对方影子照在自己脸上。

“一切都结束了。”

萨耶夫维奇俯下身子,将匕首朝着米小脂的心脏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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