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某种巨大生物的低吼。

埃莉诺手持一支幽幽燃烧的牛油蜡烛,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撕开浓重的黑暗,照出角落里三个蜷缩成一团、如同受伤猛兽般的身影,一方面给她们抛弃的绝望,另一方面要在适当的时间把她们找回来。

之前旅店大堂的崩溃与空洞似乎被一种更深的、扭曲的能量所取代。

她们身上的伤痕,无论物理的还是精神的并未消失,但深渊种子的力量正以一种暴虐的方式修补着肉体,也在填补着那种被安妮干脆拒绝后的巨大精神空洞——以疯狂和憎恨为填充物。莉莉丝的到来,或者说,“主人”的再次出现,哪怕是隐晦的,像黑暗中的磁石,让她们混乱的灵魂找到了临时的焦点,哪怕这焦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塞拉菲娜的眼白布满了细密的血丝,那曾经倔强不屈的眸子深处,翻涌的不再仅仅是绝望,而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燃烧的恨意。

伊拉蜷缩得更深,但肩膀在无法抑制地颤抖,像是濒临失控的震动源。

卡珊德拉……她的意识似乎飘在某个遥远的、只有疯狂呓语的回声里,嘴里念念有词,破碎的音节是火焰、尖啸和被撕碎的光景。

“啧,”我的声音在地下室这诡异寂静中响起,依旧是那种安妮特有的、带着一丝旅途后轻快的语调,此刻却像冰冷的金属刮擦着石壁,“瞧瞧你们这副样子。索恩那条老狗死了,庄园烧了,枷锁也没了,按说该舒坦了不是吗?怎么还像丢了魂似的?”

我的目光扫过她们,带着一种刻意的审视,像是在评价一堆需要处理的废旧物品。

埃莉诺举着蜡烛,如同最忠诚的沉默卫兵,灰蓝色的眼眸在烛光下毫无波澜。

没有回应,只有塞拉菲娜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类似野兽般的低吼,像在强忍着撕裂什么的冲动。

“怎么?”我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如同邻家少女遇到了难解的算术题,“不高兴?还是觉得……亏了?” 我向前走了一步,鞋跟敲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烛光在我的影子边缘跳跃,拉长成一个扭曲的轮廓,笼罩在她们身上。

“想想看,”我的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蛊惑,直指她们破碎心灵深处最脆弱也是最黑暗的地方,“那冰冷的高台上,三岁的孩子被当成货物挑选时旁边站着发抖的同伴;在教养院里,看着‘不听话’的姐妹被烧红的烙铁烫得哭嚎失声;在某个阴暗角落,听着隔壁床因为完不成主人的命令而被嬷嬷打断骨头……”

塞拉菲娜的身体猛地一颤,伊拉的啜泣声骤然增大。

“你们以为只有自己在承受?”我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冰冷的嗤笑,“呵。鞭子,烙印,契约……那些像耗子一样被关在黑暗中、被训成只会摇尾巴的工具、被当作炸弹、肉盾、甚至暖床玩物的……她们呢?”

我刻意停顿,让那画面在她们脑中生根。我走到塞拉菲娜面前,没有触碰她,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血丝密布的眼睛。

“‘影子’只有你们三个?还是只有你们三个‘运气好’被送来执行任务然后‘运气更好’地遇到了我,最后又‘运气爆棚’地亲手把你们的‘主人’送进了地狱?”我的语调染上一丝极其恶毒的戏谑,“凭——什——么?”

这三个字,如同三柄淬毒的尖锥,狠狠扎进塞拉菲娜早已脆弱不堪的精神壁垒!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们三个经历这一切?凭什么只有她们三个彻底失去枷锁后却坠入更可怕的精神炼狱?凭什么只有她们三个……这么“特别”?这种“特别”不是荣耀,是诅咒!是让她想嘶吼着扯碎一切的根源!

“不……不……”塞拉菲娜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她不是为索恩的死而悔恨,而是为这突如其来的、被点破的尖锐不公而感到窒息般的痛苦。

“不公平,对吧?”我微微弯腰,靠近她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深渊低语般的蛊惑,“一个人品尝这种滋味太无聊了……也太……孤独了。”

我的目光锐利地锁住她眼中那翻腾的憎恨和疯狂。

“你们遭遇了这一切……那么,”我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魔咒,轻轻吐出了核心,“凭什么叫她们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在另一个主人的鞭打或者抚摸下,继续当她们的乖狗?凭什么?她们难道不应该也和你们一样,尝尝这……自由的滋味?”

这句话像一捧滚油,猛地泼洒在塞拉菲娜和伊拉燃烧的情绪烈火上!

对!凭、什、么!

我们经历了地狱!杀了主人!烧毁了牢笼!在深渊的边缘挣扎!

可那些和我们一样的姐妹们,却还在重复着同样的噩运!她们可能还在挨饿,还在挨打,还在被当成没有灵魂的工具!凭什么?!这巨大的不公瞬间点燃了她们病态心理里最扭曲的角落——毁灭不能只属于我们!

要把这份“馈赠”,这份让她们痛不欲生的“自由”或者说深渊诅咒带来的混乱力量,强塞给所有还懵懂或麻木的同伴!把她们也拉下来!一起坠入这黑暗,这样……这样是不是就不显得我们那么可怜又可笑了?

这是一种极端扭曲的“平等” 既然我被深渊撕碎了,那么谁也别想完好!

仇恨不会凭空消失,但会转移。

塞拉菲娜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身体因剧烈的情绪冲突而剧烈颤抖。

那里面不再是简单的绝望,而是一种想要撕裂整个世界的、带着毁灭分享性质的疯狂!她身旁意识不清的卡珊德拉也仿佛被触动,破碎的呓语中加入了“姐妹……一起……火焰……”等词语。

我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满意。很好,种子不仅发芽,还结出了扭曲的毒果。这比直接命令更有效千倍万倍。

“该怎么做,我想……你们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我轻轻拍了拍手,似乎只是拍掉无形的尘土。对着埃莉诺随意地说:“给她们换身能遮掩一点破布,再弄点吃的吧。看着点我们的‘小客人’,可别在实施她们‘姐妹计划’之前就饿晕了。”我的语气像在谈论照料一只刚洗过澡的小猫。

“是,莉莉丝大人。”埃莉诺平静应道,没有半分犹豫或怜悯,仿佛这地下室的疯狂与绝望只是日常清点物资的一部分。

我转身走向那吱嘎作响、通向光明的楼梯门。

门外,温暖明亮的旅店走廊,食物的香气和人声隐约可闻。

“尤莉娅,那片沼泽地里的浆果真的能酿酒吗?会不会有毒啊?”艾米怀疑的语气询问着眼前的尤莉娅

尤莉娅中气十足地回答拍着胸脯,“放心吧艾米!本龙的鼻子可是连十里外的金币都能闻到!酿酒小意思,我保证……”

我脸上的冷漠瞬间融化,嘴角勾起最温暖的笑容,推开门,阳光重新落在身上,驱散了所有地下的阴寒。

“艾米,尤莉娅,”我声音轻快地加入她们的讨论,“什么酿酒?我可听到了哦!”

艾米立刻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安妮!尤莉娅说她知道怎么用泥沼浆果酿酒!”

“哼哼,安妮你就等着喝吧!”尤莉娅得意地叉腰。

我走过去,自然地牵起艾米的手,把玩着她柔嫩的指尖,感受着她掌心的温暖。

目光偶尔会掠过埃莉诺关闭好的、通往地下室的那扇厚重的门。门后隐藏着血腥的疯狂、被扭曲点燃的仇恨以及即将蔓延向更多“姐妹”的深渊诅咒。

但这些,与艾米无关,与尤莉娅无关,与此刻这弥漫着旅店松木香和尤莉娅夸张计划的走廊……无关。

艾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澄澈的蓝眼睛里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无声的理解——安妮在做一些“特别”的事情,她不问,只是默默地在这里,陪着我就好。

尤莉娅还在兴奋地规划沼泽采果路线,“城外……那个山谷旁边有条小溪,我们可以扎营在那里……”

嗯。

她们只需要品尝甜蜜的浆果酒,而那些污秽、血腥、拯救与毁灭交织的“交流”,就让它永远深埋在最底层的黑暗里。

那些姐妹们终将和她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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