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某个夜晚，于自己破碎的梦境间隙中，来过这片土地。
梦中的一切都仿佛带着浓郁的雾气，像是为这个小镇蒙上了一层专属的舞台纱幕。
可主演却不知所踪，舞台上只剩下无关紧要的配角。
——现实也是如此。
那么这场盛大的梦究竟何时才会结束呢？
他不知道，但是他心中却有个声音好似在催促着他。
快点，再快一点...抓到她。
仿佛如果不快点完成这个任务的话，就会有可怕的事情降临那样...
不单单是和苏尔缇娜的约定可能会受到影响...还有更加不得了的灾厄在等着他。
作为狩猎经验丰富的审判官，他从不会害怕，无论面对没有形体的亡灵，还是恐怖的诅咒生物，终究只能在教义的普照之下灰飞烟灭。
可唯独这一次，心中却悄然像是被蒙上一层可怖的阴影，仿佛即将坠入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是因为真的要和‘白皇’见面了么？
他本该期待的，他本该渴望的。
明明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朝思夜想，寝食难安。
数不清多少次从那个噩梦般的大雨滂沱之夜醒来，他恨不得将那个魔女碎尸万段，拆骨扒皮。
这绝非是情人之间别离许久的再度重逢，有的只是仇恨的火焰即将点燃这片大地，让一切化作尘土，生灵涂炭。
真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会再度爆发战争，战争...这只困于囚笼的野兽一旦被再度放出来，到时候会有多少人被这只野兽夺走生命呢？
也许就连他也会死在魔女的手中吧？
但是他不在乎。
只要苏尔缇娜平安就好。
因为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在乎的人了。
.......
“美第奇家的孩子，把你知道的一切，先告诉我们吧，尤其是关于你的行动和魔女的情报。”
车厢外的景色一点点往后褪去，黑发的男孩暂且收起思绪，不再沉迷于那片虚幻的景色中，静静看向了眼前的老人，老人的那副眼镜在夕阳下闪耀着金色的余辉，在它背后的那双眼睛明明清澈得没有半点浑浊，却让人看不穿其中的情绪。
金发的青年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他的右半侧脸颊上红肿还未消退，难以想象那个仅仅是牵手就会红透脸的女孩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里安还记得自己跟着公爵和青年上车的时候，不经意回头瞥了一眼。
有着粉色长发的少女却没有朝他看过来，而是不知为何呆呆地望着另一个女孩子，叫作诺艾尔的娇小少女则像只被抛弃的小猫那样缩成了一团，直到身边名为塞拉的女孩子注意到了她，帮她扶了起来。
大家围在诺艾尔身边，安慰着她，一起将这只小猫带回家。
——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粉发少女默默地待在原地，迷茫地盯着远处的天空发着呆。
像是另一只迷路的小猫。
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只会对自己摆出臭脸和红脸的女孩也会有那么安静温顺的时候，也只有那样，才确实让人感觉到她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单纯，像是心底还藏着什么。
隐隐之中，他总觉得那个女孩好像有些特殊，可又说不出哪里特殊。
像是曾经无数次飘散在记忆之中的熟悉气息，即便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得到的只有空空如也。
“公爵大人，很抱歉....我在来到此处之前也对魔女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他平静地解释道，“上面给我的任务是，接替有事需要离开几日的米歇尔修女，暂时担任圣玛格丽塔修道院院长一职，保护修道院的修女们直到米歇尔修女回归...以及如果可能的话——配合当地的卫兵狩猎代号‘吞噬者’的魔女。”
“只有这些吗？”老人皱了皱眉，对于男孩提供的这些几乎已经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信息，感到些许的不耐烦，“那关于那个叫吞噬者的魔女，你又知道多少？”
可换来的依旧是里安的缄口不言，少年这一次甚至没有回应的意思，只是淡淡地摇头作为回答。
“什么都不知道就打算上战场？你究竟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审判官？你的审判武装呢？你的审判官徽章呢！”
这让老人感到自己被戏弄了，他眼中的错愕刹那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勃然大怒，可这份怒意也同样只维持了片刻，作为身份显赫的大人，他犯不着和晚辈这般见识。
见习审判官当然不会有什么武装和徽章，但真让他去相信眼前的男孩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见习审判官，那他这么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老人清澈的瞳孔半是阴冷半是愠怒地盯着男孩看，仿佛是要利用那道锋锐的视线逼迫男孩屈服，可他同样从少年那双死水般的琥珀色眼瞳中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黑发和琥珀瞳是很罕见的长相，对于在翡冷翠长大的老人来说，即便是在繁华的圣都也很难见到第二个有着这幅模样的面孔。
更让他吃惊的是....半辈子的战场厮杀经历让他浑身上下都浸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无论他装的再怎么慈眉善目，也无法掩盖那股钢铁与血腥的味道。
对于这样一个即将成年还拥有审判官身份的男孩来说，他本是刚刚到了告别无知，迎接残酷的年龄，可眼下，他却面对自己肃杀的威压没有半分退缩。
男孩没有回答，而是忽地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那个小东西，轻轻吹去浮灰之后，那个徽章清晰地展现出它的模样。
漆黑的蔷薇环绕有着六枚羽翼的天使，可与世人想象中不同，天使的眼瞳中唯有一片空白。
“异端审判局...”老人拿起眼前的徽章，翻转的时候，窗外的阳光让徽章的印记忽明忽暗，他当然认得这东西的含义，可怒气犹未减轻，“好，老夫暂且认可你的审判官身份，但你想要告诉老夫的难道只有这些不成？”
“...其实在下这一次来，确实是圣女大人的授权，先前骗了两位，还请谅解。”
他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带着依旧平静无波的眼神。
“圣女大人？”老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在咀嚼着所带来的含义，却又很快不屑地冷笑一声，“所以你果然就是圣女大人指名道姓派来协助我们的审判官？”
“正是在下。”少年不卑不亢。
“之前为何要否认？又为何来到老夫的领地，却不第一时间来见老夫？而是瞒着老夫独自行动？你难道不知道那几个审判官就是像你这般，不向老夫请示就直接发起狩猎，现在都还没找到他们的下落么？”
“因为在下的身份不方便暴露...这涉及到圣女大人和圣廷内部的私密....至于擅自行动这件事...很抱歉，那是米歇尔修女的要求，她让在下必须最快速度感到修道院，为了保护修道院的女孩子们，更何况那个修道院也是这附近唯一的神圣避难所。”
这倒是事实，他虽然常年奔走在外，没有陪伴在苏尔缇娜身边，但是他十分清楚，教廷内部有着相当多对她不满的存在。
所谓的圣女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光鲜亮丽。
可她从不告诉自己这些，但里安什么都知道。
因为她不想让自己操心。
所以他也不想让那个在别人面前无比强硬，但只会在自己面前卸下面具的青梅竹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