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粗犷的男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那是当然，”另一个年轻而傲慢的声音回答道，“也不看看我是谁。那些热门的地下城，早就被那些该死的老手公会给包圆了，连根哥布林的毛都捞不着。也就这种没人发现的‘未开拓地城’，才能让我们这些新人有点汤喝。”
“不过这里也太偏僻了，而且等级好低啊，到现在就只看到哥布林。”
一个略带怯懦的女声插了进来。
“低级才好，莉娜！安全第一，懂吗？我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送死的。等我们把这里的哥布林清光，把‘魔素核心’卖掉，就能换一套像样的装备了。到时候，再去挑战更高级的地下城也不迟。”
那个叫凯尔的领队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伴随着对话声，三个人影出现在了洞窟的入口处。
为首的是一个金发青年，名叫凯尔。
他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把看起来就不怎么结实的长剑，脸上挂着自信满满的笑容。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名叫罗里克，肩上扛着一把巨大的战斧，正咧着嘴傻笑。
最后面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紧张的女孩，莉娜，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弓，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新手冒险者小队。
沈尘的内心一片火热。
救星！这绝对是救星！虽然他们看起来很弱，装备也很烂，但他们是人类！是能把他带离这个鬼地方的希望！
他紧张地“看”着他们。
他必须想个办法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只是个发夹，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但只要能让他们发现自己，看到自己的不凡之处——比如，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有一个如此精致的粉色发夹，这本身就很可疑了，不是吗？
只要他们把自己捡起来，带出地下城，一切就都有了转机！
……
冒险者小队很快就和洞窟里的哥布林遭遇了。
战斗毫无悬念。
这些哥布林在普通人面前或许是威胁，但在三个装备齐全的冒险者面前，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凯尔的长剑挥舞得有模有样，罗里克的战斧势大力沉，莉娜的箭矢虽然准头欠佳，但也起到了很好的牵制作用。
一只又一只的哥布林哀嚎着倒下。
沈尘注意到，每当一只哥布林死去，它的尸体上就会飘散出一点点微弱的绿色光点，然后被距离最近的冒险者吸收进体内。
“果然是这样。”沈尘在心中暗道，“吸收死者的‘魔素’或者‘经验值’来强化自身，这是最经典的异世界设定之一了。看来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就是如此。”
眼看着哥布林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小队也逐渐向洞窟中央的高台靠近。
沈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开始拼命地集中精神，试图让自己发光，或者震动一下，哪怕只是让那颗点缀的水晶反射出一丝异样的光芒也好。
“快看我！快看我！这里有个宝贝啊！你们这群瞎子！”
他在心里疯狂呐喊。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穿过了那三个正在庆祝胜利的冒险者，看到了他们身后，那个一直被忽略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孩。
一个白发的女孩。
她的身影在洞窟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本应是纯净的雪白色的头发，此刻却被污垢和泥土覆盖，纠结成一缕一缕，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身上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麻布衣，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堆勉强蔽体的破布。
最让沈尘心头一震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紫色的眼眸，本该像紫水晶一样璀璨，但此刻却空洞无神，宛如两潭死水，看不到一丝属于生者的光彩。
女孩的背上，背着一堆小山似的行李。
帐篷、锅碗、武器备件、食物和水袋……所有沉重的杂物都堆在她的身上，那重量与体积，与她那瘦弱得不成比例的身躯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凯尔一脚踢开脚下哥布林的尸体，不耐烦地回头冲她吼道：
“臭奴隶，走快一点！磨磨蹭蹭的。要是行李丢了一件，你就死定了！”
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受惊的小兽。
她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虚弱地、颤抖地回答道：“……嗯。”
罗里克和莉娜对此视若无睹，甚至还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轻蔑的笑容。
那一瞬间，沈尘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噗”的一声，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
他想搞出点动静的念头，也瞬间烟消云散。
原来不是冒险者小队，而是一伙人渣，带着一个可怜的奴隶。
他的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愤怒。
他宁愿在这个洞窟里待到天荒地老，变成一块真正的化石，也绝不想被这样的人渣带出去。
被他们捡到，自己的下场恐怕不会比那个女孩好到哪里去。
说不定会被凯尔拿去，插在他那油腻的金发上，用来向酒馆里的妓女炫耀。
一想到那个画面，沈尘就感觉自己的“存在”都要被玷污了。
“算了，还是在这里发霉吧。”他自暴自弃地想，“至少这里清静。”
就在沈尘做出决定的下一秒，一声尖锐的、充满了恐惧的叫声划破了洞窟的宁静。
是莉娜的声音。
“那……那是什么？！”
凯尔和罗里克闻声望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只见在他们来时的那个黑暗通道里，一个巨大的身影正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高超过九英尺的庞然大物。
它的身形瘦长，却充满了爆炸性的肌肉感，皮肤是如同腐烂苔藓般的墨绿色，上面布满了肮脏的脓包和疤痕。
它的双臂长得不成比例，几乎垂到地面，十指尖利如刀。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张丑陋的脸，一个长得夸张的鼻子几乎占据了半张脸，一双小而残忍的眼睛里，闪烁着饥饿与暴虐的光芒。
它的手中，拖着一根由整棵树干削成的、顶端还嵌着尖锐石块的巨大木棒。
巨魔！
沈尘的资料库里瞬间跳出了这个词。
和哥布林不同，巨魔在任何奇幻设定里，都是中等级别的、以力量和恐怖的恢复能力著称的怪物。
巨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充满了原始的恶意，让整个洞窟都为之震颤。
它似乎是被血腥味吸引而来，此刻看到了几个新鲜的“食物”，兴奋地迈开了大步。
“跑！”
凯尔发出了变调的尖叫，第一个转身就逃。
然而，罗里克，那个以力量自豪的壮汉，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或许是想在同伴面前表现自己的勇武，或许是低估了巨魔的恐怖。
他怒吼一声，举起战斧，迎着巨魔冲了上去。
下一秒，悲剧发生了。
巨魔甚至没有使用什么技巧，只是随意地、仿佛拍苍蝇一般，将手中的巨棒横扫而出。
沉重的木棒带着呼啸的风声，与罗里克的战斧撞在一起。
“铛！”的一声脆响，那柄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战斧应声而断。
紧接着，木棒余势不减，重重地砸在了罗里克的胸口。
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罗里克的身体像一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撞在远处的石壁上，滑落下来，再也没有了声息。
一击。
仅仅一击，新手小队中最强壮的战士，就这么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低等级的地下城里会有巨魔？！”
凯尔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无法理解的崩溃。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领队的风度，连滚带爬地向着洞口逃去。莉娜也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紧随其后。
他们逃跑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就冲到了洞窟的另一头。
而被他们抛下的，是那个白发的女孩。
她也想逃。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瘦弱的身体。
但她背上的行李实在太重了，那沉重的负担如同山一样压着她，让她根本跑不快。
她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丢掉行李，她或许能跑掉。
但如果丢了行李，就算侥幸逃出了地下城，那伙人渣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等待她的，或许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
横竖都是一死。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中，她的脚下被一块碎石绊了一下。
沉重的行李彻底破坏了女孩的平衡，她惊呼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巨魔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吼，它似乎很享受猎物在绝望中挣扎的模样。
它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倒地的女孩逼近，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女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高台之上，沈尘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这一幕，内心的天平剧烈地摇摆着。
“啧，麻烦死了。”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
“早知道就不看了，眼不见心不烦。反正只是个不认识的奴隶，死了就死了，关我屁事。”
他的理智在告诉他，他只是一个发夹，一个无能为力的发夹。
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算能做点什么，又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人暴露自己？万一被这个巨魔发现，把自己当成什么亮晶晶的零食给吞了怎么办？
可是……
沈尘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音的瘦小身影。
那双毫无生气的紫色眼眸，那被污垢掩盖的雪白长发，那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身体……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在自己面前被一根大棒子砸成肉泥。
“啊，真是的！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沈尘在心里暴躁地呐喊。
“就当是日行一善了！不对，我一个发夹，行什么善？就当是……看戏看腻了！对，就是这样！我只是嫌这个剧本太无聊了而已！绝对不是因为我可怜她什么的！”
这种言行不一的自我辩解，这种用傲慢和不耐烦来掩盖内心深处那一丝不忍的别扭心态，正是他性格中的一部分。
他一边在心里疯狂地给自己找着借口，一边已经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都集中了起来。
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