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村子很平静,偶尔能够听到几声乌鸦叫,我们选择过夜的地方是一对夫妇的家里,虽然没有多么的舒适,但也足够好好的休息一晚了,我并没有睡着,反而是让她们先去睡了。

埃莉诺作为月精灵晚上的事后反而异常的亢奋,一到晚上,她就彻底放飞自我了,甚至还跟我下起了象棋,而艾米和尤莉娅就先睡了,干脆挤在一张床上了,尤利娅这个小孩子刚好当做艾米的抱枕,以至于解放了我的存在。

瓦伦大晚上也睡不着,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把他鬓角的白发映得有些发红。

他忽然回头看了眼坐在矮凳上的瓦伦夫人,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起身从灶台上拎起个陶壶,“再喝点热水?刚温的。”

瓦伦夫人笑着点头,手轻轻覆在圆滚滚的肚子上。那肚子大得惊人,布料被撑得发亮,她说话时气息都轻些,“这小家伙刚踢我呢,许是听见你说话了。”

她抬眼看向我,眼里漾着柔意,“都十个月了,村里的接生婆说该来的早该来了,偏他沉得住气,怕是想等个好时辰。”

埃莉诺刚落下一颗象棋子,闻言抬头眨了眨眼轻笑着,,“精灵能听见胎里的动静哦。”

她指尖在棋盘上敲了敲,“他在里头翻跟头呢,像揣了只小兔子,活泼得很。”

瓦伦夫人眼睛亮了,“真的?那是个小子吧?瓦伦总盼着有个能跟他学刨木头的。”

“我倒盼着是个闺女,”瓦伦大叔端着陶碗走过来,里头盛着刚烤好的红薯,热气腾腾的,“像她妈妈,手巧,会纺线,去年给我织的那件厚袄,穿到现在都暖和。”

他把红薯递过来时,特意挑了个皮最薄的,还自己先掰了块尝了尝,“不烫了。”

瓦伦夫人嗔怪地看他一眼,却把红薯往我这边推了推,“你们赶路辛苦,先吃。”

她指尖划过肚子,声音软下来,“其实男女都好,只要他出来时哭声亮堂就行。前儿夜里我梦见他抓着我的手指笑,那小模样,眉眼跟瓦伦一个模子刻的,就是嘴角那点弯儿像我。”

“哪能像我?”瓦伦大叔挠挠头,往灶里又添了根柴,“我这脸糙得像老树皮,得像你才好,白净。”

我咬了口红薯,甜香混着烟火气在舌尖散开。埃莉诺的象被我的马困住了,她啧了声,却没急着动棋,反而凑过来问,“那你们给宝宝起名字了吗?”

“起了仨呢,”瓦伦夫人笑出了声,“瓦伦说要是小子,就叫加里斯,盼着他跟木头亲,往后能靠手艺吃饭。我想了个墨瑟芬,要是闺女,就叫这个,咱们村的麦子收得晚,晚穗沉实,像个有福气的。”她忽然轻轻“哎哟”一声,眉头蹙了下。

瓦伦大叔瞬间就窜了过来,手悬在她肚子上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怎么了?是不是疼了?”

“傻样儿,”瓦伦夫人拍开他的手,眼里却全是笑,“他踢我呢,许是听见说名字,不乐意了。”她转向我们,眼里带着点不好意思,“这阵子总这样,夜里他动得厉害,瓦伦就整夜整夜地不睡,坐我旁边数他踢了多少下,说数着数着就知道他什么时候累了。”

瓦伦大叔耳根红了,转身去灶台那边翻找什么,半晌拎出个布包来,里头是些晒干的山楂片,“她夜里总反酸,嚼这个能好些。”

他倒了几片在瓦伦夫人手里,又低声补了句,“前儿去山那边的镇子换的,贵着呢,不过她爱吃。”

艾米和尤利娅挤着的那张床就在隔壁,帘布没拉严,能看见尤利娅的头发散在枕头上。瓦伦夫人朝那边看了眼,声音压得更低,“你们能来,我其实挺高兴的。这村子偏,平时没什么外人来,夜里静得慌,我总怕……”

她顿了顿,摸了摸肚子,“怕夜里生了,瓦伦一个人慌手慌脚的。你们在,我心里踏实些。”

瓦伦大叔正往火里丢了块松明,噼啪一声响。他闷声说,“她就是想多了,接生婆住得近,喊一声就来。”

可他手却轻轻搭在瓦伦夫人肩上,拇指慢慢摩挲着她的衣领,像是在给她顺气。

瓦伦夫人仰头望着门口的月光,手在肚子上轻轻晃着,像在哄怀里的孩子。

瓦伦大叔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光渐渐弱下去,只剩些暗红的炭火。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瓦伦夫人旁边,两人没再说话,可就着那点炭火的光,能看见他们的影子挨得紧紧的,像两块被岁月磨得温润的石头。

瓦伦夫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刚还轻轻摩挲肚子的手猛地攥紧了床沿,指节泛白。

“哎哟——”一声低呼从齿间挤出来,她额角瞬间沁出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

“来了。”埃莉诺的声音陡然沉定,方才还亮着笑意的灰蓝色眼眸此刻像盛着满月的清辉,她指尖一扬,窗棂外的月光忽然聚成一束,像根柔软的银纱,轻轻落在瓦伦夫人隆起的肚子上。

那光晕触到布料时微微漾开,瓦伦夫人紧绷的肩膀竟松了些,急促的喘息也缓了半拍。

“瓦伦!”她疼得偏过头,声音带着颤,却还不忘叮嘱,“灶台上温着热水,你路上……慢些跑,别摔着。”

瓦伦早已经抓过墙上的油灯,火芯被他跑得晃了晃,他手忙脚乱地把灯挂在门楣上,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妻子,喉结滚了滚,只来得及说句“我快去快回”,身影就撞开木门冲进了夜色里。

风声卷着他的脚步声往村西头去,越来越远,像根被绷紧的线。

埃莉诺坐在床边,双手虚虚悬在瓦伦夫人肚子上方,蓝白的发丝垂下来,沾着层细汗。

月魔法的光晕在她掌心流转,像一汪浅浅的月光泉,每一次波动都顺着瓦伦夫人的腰线漫上去,将她蹙紧的眉头一点点熨平。

“别怕,”埃莉诺的声音比月光还软,“宝宝在等一个合适的时辰呢,他知道你辛苦,在慢慢找舒服的姿势呢。”

我刚把烧好的热水倒进铜盆,听见瓦伦夫人疼得闷哼,忙拧了热毛巾递过去。她攥着毛巾的手在抖,却努力朝我扯了扯嘴角,“让你们……看笑话了。”

“哪能呢。”我把她汗湿的额发往旁边捋了捋,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你很厉害。”

灶上的水壶“呜呜”地响起来,我转身去提壶时,瞥见埃莉诺的睫毛上沾着点光尘——那是月魔法过度凝聚时才会有的痕迹,她显然在用尽全力稳住魔法的节奏。

瓦伦夫人忽然深吸一口气,抓着我的手腕猛地收紧。“她动了……”她咬着下唇,声音碎在齿间,“好像在往下……”

“稳住呼吸。”埃莉诺的掌心泛起更亮的光,光晕里竟浮起细碎的银星,像把整个夜空的温柔都拢了进来,“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对,就像晚风拂过麦田那样,慢慢来。”

铜盆里的水渐渐凉了,我刚要去换热水,瓦伦夫人忽然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却摸向枕头下的布包,抖着递过来,“这是……给宝宝准备的小衣裳,劳烦你……叠得齐整些,等她出来……就能穿上了。”

布包里是件靛蓝的小褂子,针脚细密,领口还绣着朵小小的蒲公英。我指尖抚过那软乎乎的布料,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瓦伦回来了,还带着两个身影,一个提着药箱的老妇人,该是接生的人,另一个披着深色法衣的牧师,。

“牧师!”瓦伦的声音带着跑岔气的喘,“她……她怎么样了?”

埃莉诺头也没抬,掌心的月光忽然亮得晃眼:“别慌,月神在护着他们呢。”

埃莉诺的月光在她掌心流转得更快了,像条银亮的小溪。

“宝宝在调整姿势了,”她轻声对瓦伦夫人说,“再忍一忍,他想快点见到你呢。”

我端着热水走过去时,看见瓦伦夫人的手紧紧抓着婆婆的手,指缝里还攥着那角绣着蒲公英的小褂子。

牧师站在门边,低声念着祝福的祷词,声音混着埃莉诺的安抚、接生婆的叮嘱、还有瓦伦在门外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像一张被无数温暖丝线织成的网,稳稳地托着这屋里即将到来的新生命。

灶里的炭火还在噼啪响,铜盆里的热气漫上来,混着埃莉诺身上淡淡的月光气息,竟让人忘了窗外的夜有多深。我知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响起一声清亮的啼哭,像颗石子落进春水里,把所有的等待都漾成最软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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