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站在喷泉中央的雕塑上、冷眼瞪视着自己的那只鸟儿后，雪莉微笑着朝它挥了挥手。这只鸟儿有着金红相间的华丽羽毛，还点缀着一些蓝色与紫色。乍看之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热带雨林里的金刚鹦鹉。

只不过，虽说想不起伊尔明黛达的过往，但不知是不是赫利俄斯之前乱搞自己记忆的缘故，雪莉现在已经逐渐能回忆起伊尔明黛达曾经通过学习和研究获得的大多数科学知识了。因此，她很清楚，面前的这只鸟儿肯定不是鹦形目的攀禽：且不说那些低纬度地区的鹦鹉很难在温带生活，这家伙的锥状尖喙，如同缎带般的华丽尾羽，以及华丽的羽毛头冠，都能让人将它和鹦鹉区分开来。

事实上，这只鸟儿并不属于今鸟亚纲下的任何一个自然演化支，而是货真价实的基因工程产物。在过去的知识逐渐回来后，雪莉知道，这个世界的生命科学技术在某些领域相当发达——她那帮女儿就是很好的例子。而在霍诺留宫里，到处都有经过基因编辑、颜色五花八门的宠物鸟……

……而且，它们似乎都对雪莉有些不怀好意。

在与雪莉对视一阵之后，这只漂亮小鸟突然叼起了一根折断的带刺玫瑰枝，朝着雪莉的方向俯冲了过来，显然是准备用玫瑰上的尖刺划伤雪莉的脸。而雪莉则只能慢悠悠地举起一只不太好使的胳膊，徒劳地试图抵挡——但在义肢就位之前，她的脸上已经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疼痛，一滴血液流了出来。

“啧。”雪莉看了一眼那只小鸟，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表情。

在之前的几天里，霍诺留宫里的鸟儿对她做出敌意行动已经不止一次了：一开始，一只有着闪亮的蓝金色羽毛的云雀直接当着她的脸“俯冲轰炸”、把一团鸟粪丢进了她准备喝的红茶；接着，一只用来进行表演赛的斗鸡突然发疯，在走廊上挣脱了饲养人员，差点给了雪莉一爪；再然后，她在阳台上挨了一只珠颈斑鸠沾满屎的随地大小蛋，蛋清蛋黄糊了她一脸，想读的杂志则被一只转基因柳莺戳了一堆的洞。

在这种“意外”头一次发生时，雪莉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因为某些原因而特别不受鸟儿们欢迎。但现在，她已经意识到，导致这一切的另有原因。

“来来来，亲爱的小鸟。就这么一下可不够打倒我这个大坏蛋啊。”雪莉摸了摸被划伤的脸，又拿起了刚才被小鸟抛下的玫瑰枝，端详了几秒钟。接着，她按动按钮，调整了一下电动轮椅的角度，然后偷偷启动了藏在屁股下的一只遥控器。

小鸟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次开始了俯冲。这一下子，它一头撞中了电动轮椅扶手一侧的控制器，让这台设备开始全速前进、撞向了空中玫瑰园的边缘！虽然在那儿有一道一米高的栏杆，但是，在速度全开的情况下，轮椅完全有可能在撞中栏杆后将坐在上面的雪莉抛出去、然后直接坠向数十米下的地面。

值得庆幸的是，就在轮椅即将失控时，雪莉及时地扳动了机械刹车装置，强行抱死了它的轮子。轮椅在地面上弹跳着翻倒，让雪莉栽倒在地，翻滚一阵后卡在了栏杆上。

“唔……”在停下来之后，雪莉用那些精美但却动作迟缓的机械义肢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又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刚才遭到袭击的人造喷泉旁。这座长满紫色玫瑰花的喷泉每天都会涌出十几吨经过净化、达到直接饮用标准的纯净水，而第二道城墙之外的五分之三个城市却几乎没有安全的自来水。这种事着实是非常黑色幽默，但现在，雪莉可没空考虑这个。

她花了半分钟时间才走完了不到二十米的距离，然后捡起了那只把自己撞晕的转基因小鸟。

在拿起这只不省人……不，鸟事的小动物后，雪莉端详了它一小会儿，然后从它的后颈部位摘下了一小块包裹在塑料保护套里的芯片。接着，她对小鸟轻轻说出了一句话。

“不想事情闹大的话，半小时后在空中玫瑰园的凉亭里见面，霍诺丽娜小姐。”

在说完这句话后，雪莉将转基因小鸟放在了一座假山上，让它自然苏醒。然后，她收起了刚刚获得的“战利品”，像个腿脚不灵便的老太太一样，一步一步地挪回了翻倒的轮椅处，将它翻了过来，然后重新坐了上去。

由于这些人造义肢没有触觉，没有神经链接，完全依靠力反馈系统进行控制，对雪莉而言，现在的所有动作都像是踩着高跷走路、或者握着半米长的筷子夹东西一样麻烦至极。当然，只要愿意，她完全可以召唤在下面楼层上的女仆，让她们帮她完成这些事。但是，雪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任何人上来，在来到空中玫瑰园之前，她已经吩咐过，不希望有人打断自己今天的“静养”。

于是，在坐着电动轮椅抵达位于玫瑰园中央的凉亭之后，她闭上双眼，开始了小憩。

“喂，我可是来了哦！”在半小时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如约从雪莉身后响起，“你没、没把事情告诉哥哥吧？”

“当然没有，霍诺丽娜小姐。”雪莉轻拍了一下电动轮椅的转向按钮，转身面向了刚跑上来的少女。这是个穿着粉色洋装的萝莉，看上去年纪甚至连上高中都不够。她留着一头浅褐色的蜷曲短发，脑袋上用发箍固定着一个硕大的粉红蝴蝶结，一脸气鼓鼓的模样。

当然，在这个生命科学有些“点歪科技树”的世界，靠外貌猜测人的年龄——尤其是那些有胆子拿自己作为技术实验品的科技寡头的年龄——是很不妥当的。好在，在这之前的几天里，雪莉已经掌握了赫利俄斯的这个表妹、太阳神科技公司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的大多数资料。这家伙严格来说也算是个天才，虽然水准不如伊尔明黛达，但也在十七岁时就成为了正牌博士，并在之后的四年里一直与伊尔明黛达的研究所和实验室争夺课题经费。而现在，现年二十四岁的她，是公司的首席生命科学研究顾问。

“幸会，请坐吧。”

“我不坐！”霍诺丽娜双手环保在胸前，不断地跺着脚。可惜，她的身板实在太小，这“战争践踏”能制造出的威慑也明显不足，完全没法让雪莉感到惧怕。

“好啊，那就站着吧？”雪莉给她倒了杯红茶。虽然这个世界的自动化机械使用范围比原本的世界小得多，但在霍诺留宫这种地方，仍然有自动化服务机器人在进行诸如花园巡视、打扫卫生或者日常维护的工作。永远都在凉亭里找到的温热红茶，也是日常维护的一部分，“只要你愿意谈就行。”

“你……你伤害了我的小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哦，你说的是那只花里胡哨的小小鸟儿啊，”雪莉耸了耸肩，“原来你觉得那就是凤凰。”

“不是‘我觉得’，基于物种分类学，它就是凤凰——小菲尼克斯是我创造出的一个物种，准确地说，是雀形目下的一个独立的科中唯一的属中的唯一一个种。我已经将这个种正式命名为‘凤凰’。”霍诺丽娜说道。

“好好好，你赢了，”雪莉微笑道，“那么，我们继续刚才的有趣话题吧：你为什么觉得，是我伤害了你的那只小小凤凰呢？明明是它自己撞击了我的轮椅，然后昏迷的哦。而且更糟糕的是，它的蓄意冲撞导致了我的轮椅失控，差点儿让我直接丧生。哎呀呀，你说这可得怎么办？万一我翻过栏杆栽下去了，那要如何补救呢？”

“呃，这……”

霍诺丽娜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毕竟，雪莉刚才说的确实是事实，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但问题是，她可不敢把“表面之下”的那些东西随便说出来！

在过去的这几天里，霍诺留宫里的鸟儿们之所以袭击雪莉，当然不是和她过不去，而是霍诺丽娜的刻意而为：虽然鸟儿们的智力有限，但在基因改造的过程中，霍诺丽娜就已经留下了操纵它们行为的手段：她直接为这些小鸟儿植入了一系列条件反射，让她们会根据特殊的声波和光学信号产生特定行为，比如对天敌的攻击性行为，破坏行为，逃避行为等，之前用鸟儿们骚扰雪莉，靠的就是这个。

不过，这招虽然在骚扰别人时堪称隐蔽，但逐渐恢复了专业知识储备的雪莉却很快识破了其中的奥秘。在稍加准备之后，她就在某次鸟儿袭击的现场附近，发现了霍诺丽娜留下的一次性声波定向发射器，并且随手对它做了点小改造、又藏在了空中玫瑰园里……当然，在发现小菲尼克斯的脱轨行动后，霍诺丽娜当然也猜出了雪莉的行为。

但……但她不敢明说啊！

“哦，看来你也不能确定，是我在故意伤害你的小菲尼克斯，”雪莉喝了一口红茶，慢慢说道，“那么，我们肯定是有了什么误会，对吧？要不要好好讨论一下这种误会究竟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