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似乎是从六岁那年才真正开始的。

在那之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毫无意义。

真正清晰的记忆,也始于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

我趴在自家阳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街道。

然后,它就发生了。

一辆黑色宝马轿车,撞上了一个骑着破旧自行车的小孩。

沉闷的声音,身体砸在地上,明明那么响亮,但我看着却像是一出哑剧。

车门打开,一个留着长发的司机骂骂咧咧地下来,穿着考究,脸上只有烦躁和不耐。

长发司机对着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小孩吼了一句,

“操!走路不长眼?!晦气!”

长发司机甚至没有弯腰查看一下,就转身上车,发动车辆噗嗤噗嗤的离开。

那个小孩,挣扎着,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

脸上是极致的茫然,混合着痛苦和呆滞。

眼神空洞。

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心里咔嚓一声碎裂了。

不是同情,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醍醐灌顶般的明白。

原来,把人撞飞,是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离开的?

原来,规则是分人的?

那个长发司机脸上没有丝毫恐惧或愧疚,只有被打扰的厌烦。

那个小孩,会得到补偿吗?

后来,在周家这个巨大的名利场里长大,我见识得更多。

我逐渐明白,不是撞了人后都可以随便离开,而是撞了人后,有些人可以随便离开。

因为他们有钱,有权,有势。

他们的车够硬,他们的钱包够厚,他们的关系网够密。

撞了人?

不过是赔点钱,甚至,如果对方是更底层的蝼蚁,连钱都可以省掉。

他们的命,轻贱得如同路边的野草。

死了一个?

哦,没关系,社会这台庞大的机器从不缺少螺丝钉,死了一只牛马,还有千千万万只牛马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填补空缺。

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被消耗,被碾压,被无视。

我发现自己对这些牛马生不出半点同情。

他们的贫穷、他们的挣扎、他们的痛苦,在我眼中只显得愚蠢和碍眼。

他们活该活在泥泞里。

更奇妙的是,我渐渐察觉到一种近乎神迹般的“心想事成”。

只要我内心无比渴望、无比想要某样东西,它最终总会以某种方式出现在我手里。

过程或许会有些波折,会拐几个弯,但终点从未改变。

十二岁那年,班上有个清秀的女孩,像一朵带着露珠的小白花。

我想触碰她,想占有那份纯净。

可她对我敬而远之,眼神里带着戒备。

我的靠近只换来她的疏离。

渴望变成了焦躁,得不到?

那就毁掉她在我视线范围内的存在。

我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只是向父母不经意地表达了对那个女孩的困扰,抱怨她影响学习氛围。

几天后,她就从我的班级,从我的学校消失了。

我至今记得她离开前的那个傍晚,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埋着头哭。

原来,剥夺他人的世界,是如此简单,如此令人上瘾。

权力,是意志的延伸。

十三岁那年夏天,那股掌控一切的感觉达到了巅峰。

刚从一家高级餐厅出来,我就闻到股浓烈令人作呕的酸腐恶臭。

一个拾荒的老太婆,穿着破烂肮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头发油腻打绺,皮肤黝黑皲裂,浑身散发着垃圾堆和汗馊混合的气味,佝偻着背,在翻看餐厅后门的垃圾桶。

她看到我手中还剩小半瓶的高档矿泉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卑微的渴望,怯生生地伸出手,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哝声。

极度的厌恶瞬间冲上我的头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几乎是本能地将瓶子厌恶地扔到她脚边,她慌忙捡起,连说了几声含糊不清的“谢谢”,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地准备离开。

看着她蹒跚的背影,那股厌恶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毒藤一样疯狂滋长,缠绕住我的心脏。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冒了出来,

这么脏,这么臭,为什么还要活着?

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污染空气?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不如去死!赶紧去死!

鬼使神差地,我远远地跟在了她身后。

看着她钻进一栋有年份的居民楼,看着她像只肮脏的老鼠,在昏暗的楼道里,一层一层地往上爬,佝偻着背,翻找着每个楼层的垃圾桶,把那些塑料瓶,废纸板塞进她那个同样肮脏的编织袋里。

她一直爬到了顶层,十九楼。这里大概是废弃的杂物层,堆满了破家具和建筑垃圾,灰尘弥漫。

楼道尽头有一扇巨大的的玻璃窗。

她似乎累了,蹒跚地走到窗边,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拧开我刚才扔给她的那半瓶水,喝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灰扑扑的玻璃,勉强照亮她布满皱纹和污垢的脸,以及那双浑浊的眼睛。

她活着,但是一滩毫无价值的烂泥。

那股让她消失的念头,在我的心中变得更加强烈、更加具体。

死吧!从这里消失!

立刻!

马上!!

我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踩在地面上的发出清晰的声响。

老太婆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往后缩,身体靠在那扇巨大老旧、布满灰尘的玻璃窗。

就在那一刻。

仿佛是响应我内心的念头,

那扇看起来沉重无比的玻璃窗,连同它那早已锈蚀不堪的金属窗框,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紧接着是玻璃不堪重负的咔嚓碎裂声。

没有预兆,破碎,解体。

老太婆发出半声短促凄厉的尖叫,整个人随着破碎的窗框和玻璃碎片,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直直地从十九楼的高空坠落。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快步走到那巨大的豁口边缘,低头向下望去。

下方是一个还有些水的圆形喷泉池。

她瘦小佝偻的身体,正正地砸在池底坚硬的水泥地上,以一个扭曲到极致的姿势摊开。

鲜红的血液,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在灰白色的水泥地上迅速蔓延,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粘稠的暗红色。

我的脚下是那半瓶没喝完的水。

没有恐惧,没有愧疚。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

世界,原来真的是围绕着我旋转的。

“周少,这里这里!”

包间里的女生喊着他。

我回过神来,

周明远握着手中的杯子,来到女生的旁边,和她聊着天,

渐渐地,

他嘴角勾起弧度。

等着,

林成。

你会看着李晓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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