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艾卡希团长，”薇瑟丝的声音透过传音装置响起，温润平和，带着一种千年沉淀下来的沉稳，她自然地使用了艾卡希刻意强调的职务称谓，“你是说深渊重新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上，并且不同于以往的混沌状态，是吗？”
艾卡希的身体依旧微微绷紧，她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薇瑟丝的眼睛上，而不是去思考那具躯壳的本质。听到薇瑟丝的问题，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努力以一名军事指挥官的身份冷静汇报。
“是的，薇瑟丝大人，魔女…她展现的力量层级远超历史记载，其破坏性和对深渊能量的掌控力都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但最关键的是…” 艾卡希的血红竖瞳闪过一丝屈辱和困惑，“她似乎…拥有了清晰的意志和目的性，不再仅仅是混乱本能的聚合体。她…甚至可以沟通。在最后…她明确表示是为了‘找乐子’，才留了我一命。”
说出这句话时，艾卡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骄傲被彻底碾碎后的余音。
沃莉姆在一旁眉头紧锁。深渊拥有清晰意志并能沟通？这颠覆了所有关于深渊的认知！这意味着威胁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然而，椅子中的薇瑟丝，那双橙红色的眼眸里，智慧的光芒却如同被点亮的星辰，不仅没有忧虑，反而掠过一丝…兴奋？或者说，一种棋逢对手、局面豁然开朗的锐利光芒。
“这也就意味着，”薇瑟丝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清晰和不容置疑的肯定，“我们不必专门将深渊视为一个纯粹的、无法沟通的、只能彻底消灭的‘敌人’了。”
“薇瑟丝大人，我……” 艾卡希下意识地想反驳，想强调莉莉丝的危险和恐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前的“薇瑟丝”那熟悉又陌生的笃定眼神，让她想起了千年前，每当薇瑟丝洞察到破局关键时的神情。她最终只是低下头，保持了沉默。她依旧无法自然地称呼她为“姐姐”，那声“薇瑟丝大人”是她的盾牌，也是她的牢笼。
薇瑟丝清晰地捕捉到了艾卡希的迟疑和刻意疏远。那声“大人”像一根细小的针，在她意识深处那庞大的、属于“薇瑟丝”的情感记忆中，引发了一丝微弱的刺痛。
她立刻明白了。艾卡希在抗拒。抗拒眼前这个由技术、信仰和执念“制造”出来的存在，抗拒承认她就是那个会揉乱她头发、叫她“小希”的姐姐。
她理解。
她理解艾卡希的痛苦，理解她的挣扎，理解那份千年思念与残酷现实碰撞后的幻灭感。
她读取着记忆中关于“艾卡希骑士”与“小希”的所有，那些私下的亲昵、公开的忠诚、以及那份深入骨髓的守护誓言…她明白，对于艾卡希而言，真正的“薇瑟丝”早已在深渊中消逝。
眼前这个，无论多么像，无论拥有多少记忆和情感模式，在艾卡希最深的认知里，终究是…不同的。
薇瑟丝，这个新生的意识没有感到被冒犯，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理解。
她没有必要去戳破艾卡希小心翼翼维持的心理防线，没有必要强迫她接受一个可能永远无法完全填补的“替代品”，那只会加深艾卡希的痛苦。
“这说明，现在我们可以暂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薇瑟丝的语气平稳地接了下去，仿佛没有注意到艾卡希的称呼变化和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的目光转向沃莉姆，那双橙红色的眼眸闪烁着属于圣女的智慧与担当，“沃莉姆，莉莉丝展现的意志和沟通可能性，对我们而言，既是挑战，也是前所未有的机遇。一个拥有清晰意志的深渊化身，意味着它的行为模式可以预测，它的目的可以揣摩，甚至…它的力量可以被引导或制约。纯粹的混沌是最可怕的敌人，因为它毫无逻辑可言。但有了意志，就有了弱点，有了谈判、利用甚至分化的空间。”
沃莉姆眼中星璇流转，快速消化着薇瑟丝的判断，“你的意思是…接触？”
“是观察，是试探，更是准备。”薇瑟丝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魄力，“我们需要立刻着手几件事，全力搜集关于莉莉丝苏醒后的一切动向、言论、行为模式，分析她的‘乐子’指向什么？她的力量边界在哪里？她对现有秩序的态度如何？艾卡希团长，”她再次看向艾卡希，目光平静而充满信任，，“你与莉莉丝有过直接接触，你的经验和感受至关重要，复盘那场战斗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她展现意志的瞬间，她的能量波动特征，她的…‘情绪’？尽可能挖掘一切有价值的信息。”
艾卡希听到自己的名字和职务，身体下意识地挺得更直，血红的竖瞳中，属于骑士团长的锐利和专注重新压倒了复杂的个人情感，“是，薇瑟丝大人！我会立刻着手！”
这是她能理解和执行的命令，是她熟悉的领域。
“还有，”薇瑟丝的目光扫过沃莉姆和艾卡希，“我们需要力量。足以应对最坏情况的力量。沃莉姆，关于我的‘状态’和力量来源的研究不能停止。艾卡希，猎魔人的训练强度需要提升，探索所有可能提升个体和团体战力的途径，无论是新式魔法装备、古代战阵，还是…对异常奇物本身的研究和借鉴。”
她说出最后一点时，语气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纯粹的现实考量。
“最后，”薇瑟丝的声音放缓，目光再次落在艾卡希身上，这一次，那橙红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温暖光芒，像透过厚重云层的微弱阳光，“我们需要时间。时间让我适应这个…新的存在方式，时间让艾卡希团长整合信息、训练部队，时间让沃莉姆完善研究，我想要明白这个世界到底处于什么样的时候了？。”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艾卡希依旧紧绷却努力维持着指挥官姿态的脸庞，用一种近乎温柔、却又带着清晰界限的语气补充道，“艾卡希团长，接下来的路，拜托了。”
她没有说“小希”，没有试图跨越那道艾卡希亲手划下的鸿沟，她只是作为“薇瑟丝大人”，作为需要骑士团长效力的“领袖”，给予了她认可和任务。
艾卡希的心被这熟悉的认可方式狠狠撞了一下。她看着培养舱中那双智慧、包容、却又带着明确距离感的橙红色眼眸，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咙。她明白了薇瑟丝的用意——她在用艾卡希最能接受的方式，给予她空间和时间。
“遵命，薇瑟丝大人。”艾卡希低下头，声音低沉却坚定。这一次，那声“大人”里，少了几分抗拒的冰冷，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沃莉姆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薇瑟丝回来了，带着她的智慧和担当，但回来的方式…却让最亲近的人咫尺天涯。
然而，这或许是目前最好的相处方式，她们没有沉溺于过去的伤痛或对存在本质的哲学争论。薇瑟丝选择了最务实、最能凝聚力量的道路。
“明白了，薇瑟丝。”沃莉姆点点头，天使的光翼微微收拢，显示出她的决心，“至于你…需要什么来‘适应’？”
薇瑟丝的目光投向窗外广阔的世界，那双橙红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探索欲和一种新生的、属于她自己的使命感。
“知识。”她简洁地回答，“关于这一千年里，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还有…”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某个方向，“关于那个…提供了关键‘火种’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