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爬得快,就以为有运动员的天赋,有的人声音高,便认为能做歌唱家,有的人说话早,便觉得智力超群,是科学研究的天才,相貌可爱的,便幻想可以成为未来的影视明星。
然而这种期望随着年龄的增长,会逐渐地削弱,幻想中充满着无限可能性的孩子,在社会日益苛刻的检视中,显露出其平凡人的本质来。
等到了成年的前夕时,那些童年时父母寄于期望的天赋,如果不是能在正规运动会上获胜,能在歌唱选秀中脱颖而出,能在学科竞赛中拿到奖牌,或者被经纪人一眼相中出道——如果达不到这种程度,就连“特长”都算不上,更不用提天赋了。
事情固然是这样没错——可也得有个限度,孟山越心想。如果只是学校格斗社团的水平,无论如何也不该将“能否击碎水泥墙面”,或者“一口气冬泳十公里”这种事情,理所应当地作为“特长”的门槛。
果然——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不觉间,午休时间结束了,美术课的老师走了进来——似乎美术不需要教材,至少这节课不需要。只见老师打开投影仪,放起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鉴赏来。
然而别说是油画的照片了,就是那些名作的真品放在眼前,此时也无法吸引孟山越丝毫。他的脑海里,只是茫然地思索着今日的所见所闻,然而却一无所得。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班级门口,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老师,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孟山越抬眼望去,首先便看见探进门内的半截深绿色画板,随后一名黑发黑眼的少年,便走了进来。
啊——应该是少年吧,那家伙相貌平平,皮肤有些黝黑,带着文气的黑框眼镜,头发有如人们对画家的刻板印象一般,在脑后梳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马尾。
只不过此时那人身上,却看不出什么艺术气息来,倒不如说,因为前面挂着画板,后面又背着书包的原因,反而显得有些臃肿滑稽。
“柳艺同学?你不是请假去比赛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美术老师看见眼前的少年,摸着山羊胡惊奇道。
“比赛已经结束了,因为下午有您的课,所以赶回来了。”
“我这边的课,不上也没关系,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美术老师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任哪个老师听见这种来自天才的奉承,心中都会乐开花的,“好了,快回座位上去吧。”
随后,孟山越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年,背着书包和画板,穿过教室,来到了他的身前:
“这位没见过的同学,你能让开一下吗?”柳艺对着孟山越笑了一笑,他将那块巨大的画板取下,靠在门后的墙边。
“不好意思,您请。”孟山越回过神来,起身为柳艺让开了道路,于是柳艺顺畅地坐进了座位,开始收拾书包。
“他就是我的那个同桌……只要不是什么神人就好——”孟山越失礼地想道。
柳艺却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端庄地听着课,仿佛美术老师那类同于博物馆讲解的画作展示,藏着达芬奇成为伟大艺术家的绝世密码似的。
是这样的吗?
孟山越觉得自己越发有些疑神疑鬼了。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或者更具体一点,总感觉那位刚到的同桌在打量自己,可是每当他看过去时,人家分明在心无旁骛地认真听课。
“是我有点太焦躁了……”
他深深吸一口气,抬手触碰隐藏在刘海下的伤疤——头发应该有在好好遮挡着的吧。
隐约传来幻觉的痛感,自己平平无奇,如果说身上有什么值得打量议论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个伤口了。
终于,煎熬的美术课结束了——孟山越从来没想象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用“煎熬”这样的字眼形容这种福利性质的课程。
老师前脚刚一出门,他便起身来,直奔楼层内的卫生间,在水池前猛地冲水洗手,又将冰凉的水打在自己脸上。
“呼——”孟山越直起腰来,却听见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一回头,看见柳艺提着一个小桶走了进来,小桶里放着几根笔刷。
柳艺也走到水池前,将水龙头开到最小程度,便将金属的笔筒放在水龙头下接水,浸润着笔刷上的颜料。
“啊,你也在这里。”柳艺抬起头,对着孟山越笑了笑,“我有几根笔还要洗一洗。”
“这是画油画的吗?”对方已经开口表达善意,孟山越也不能无视,他在水池前控着双手的水,问道。
“这是画水彩的。”柳艺笑着说道,“油画的笔,哪有放在水龙头下洗的?”
“是这样吗?”孟山越尴尬地笑了笑,他对这种事情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油画似乎很高端上档次”或者“水彩笔那不是给小孩子画的东西吗”这种程度。
“是啊,水彩,水粉,丙烯颜料,油画,因为颜料的成分不一样,所以清洗的方法都有区别在呢。”柳艺关掉水龙头,随后温柔地用白色的纸巾擦拭着笔头,“像是水彩这种,就可以直接用清水洗,不过用专门的清洗剂,也会更干净一点。”
“原来还有这种讲究。”孟山越叹服地说道,他小时候似乎也有一段时间渴望成为漫画家,对着报纸上的开心一刻栏目,或者街边的盗版漫画书天天去摹,不过这种练习说到底是南辕北辙,得不到什么进步,于是很快便放弃了。
即使那些漫画里的简笔画小人,已经抽象简练到让第一次拿笔的小孩子都觉得“我也可以”,但实际上哪个作者都是苦练过无数张最基本的结构,才得以成为了可以独立创作的漫画家。
孟山越本来想先行离去,但想到一会柳艺回座位的时候,自己还要再起身一次,就觉得还不如在这多等一会。
“对了,我叫柳艺,你的名字是孟山越,没错吧?”只听柳艺不经意间说道。
“是这没错。”孟山越有些奇怪,虽然自己上午时做过自我介绍,但柳艺当时不在,应该是没有听过的。
“啊——是这样的。”看出了对方的疑惑,柳艺解释道,“我看过开学时分班的名单,发现只有一个人没来,由于我是一个人坐,就在想,那个人会不会是我的同桌。”
那他的记性一定很好——孟山越想,或者是对同学特别上心,如果是自己的话,也许到毕业都无法记清所有人的名字。
“好了,就先这样吧。”只见柳艺倒出洗笔筒中的残水,装好画笔,二人一前一后地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声便响了起来。
下一节课是物理,是需要用心听课的程度,前面的楚巧子转过身来,眨了眨眼:
“孟同学,既然你的同桌已经来了,那么还是看他的方便一点哦。”
“呃——”孟山越看向柳艺,“你觉得呢?”
“没关系,一起看吧。“柳艺拿出物理书,放在课桌的中间,但很快孟山越便发现,物理老师的讲课风格,大部分时候并不怎么需要教科书,只需要听他推导下去就是了。
只不过柳艺还是固执地将书本推到中间,侧着身看向翻开的书页。
不知道是不是又一次自我意识过剩,孟山越似乎觉得,柳艺向这边投过来的视线,真的是在看书吗?
还是说——在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