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出来后，夏知意一直紧绷的肩膀才松了下来。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但显然在江晚宁面前，夏知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直到完全脱离她的视线范围，才敢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那个面包……是江晚宁买给我的？为什么？就因为我说想吃吗？
不过随口一提就被她放在心上，这种细致入微的关照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夏知意熟知的江晚宁，绝不是会费心到这种程度的人。
虽然她对划入自己圈子里的人还算照顾，但要说能记住别人随口一提的喜好还特意买来，这实在不符合夏知意对她的认知。就连每次同床共枕时夏知意下意识往她怀里蹭的举动，她都会刻意保持距离，现在突然做出这种体贴行为，实在让人不得不心生怀疑。
该不会江晚宁喜欢夏知意吧，这种荒唐的怀疑突然冒了出来。
毕竟她的思维方式原本就和普通人不在一个频道，现在做这种揣测可能为时过早。但自从那天被江晚宁发现秘密后，她的态度确实变得有些微妙。
不对，其实更早之前就有点……
电梯下行过程中，夏知意用手背抵着嘴角试图驱赶盘踞在脑海里的身影。仔细想来，自从遇到江晚宁之后，夏知意就再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无论是精神层面还是物理层面。
"……该死的混蛋。"
随着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迈开脚步，夏知意却忍不住揉着发胀的后颈。走向大厅旁的咖啡店时，江晚宁那些可疑举动不断在脑海里浮现，搅得思绪乱成一团。就算使劲摇头也甩不掉那些画面。
"哎 怎么可能，……应该不是的。"
准确来说不是"应该不是"，而是"绝对不能是"。
江晚宁根本没理由喜欢她。夏知意既不像白静谧那样漂亮，也不像李初绿那样忠心。存款没多少，能力也不出众。最关键的是，夏知意从未对江晚宁表露过好感。
无论怎么想，那个活在云端的天之骄女都不可能对夏知意产生兴趣。
"果然还是该把睡觉频率缩减到两天一次……"
可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始终消散不去，正当夏知意喃喃自语时——
"你当我是谁啊！还不松手？"
"这样不行！请您立刻离开！"
大厅入口处突然传来喧哗，夏知意循声望去。被保安拦着大声叫嚷的那张面孔格外眼熟，认出对方的瞬间夏知意下意识躲进阴影里。
没想到竟是本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张正浩猎人。
"靠，这疯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据说张正浩上次重刷副本后，被白静谧和李初绿修理得够呛。之后还被莳萝公会除名了……
这种货色跑来闹事到底想干嘛？
夏知意躲在柱子后只探出半张脸，再次观察入口方向。因张正浩闹事，所有人都显得焦头烂额。夏知意蹑手蹑脚挪动脚步，闪身躲进咖啡厅。接着迅速掏出手机发送消息。
[我：时茜您现在忙吗？下午2:17]
[尹时茜：不忙，今天还挺清闲的下午2:17]
[尹时茜：有什么事吗？下午2:18]
[我：方便的话想在二楼休息室见个面下午2:18]
[我：不会耽误您太久下午2:18]
[尹时茜：现在？下午2:18]
[我：嗯下午2:19]
连续不断的信息流突然中断了。夏知意猜测对方可能在申请外出许可，便耐心等待，果然很快消息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尹时茜：好的 下午2:21]
[尹时茜：休息室见 下午2:21]
[我：好的，谢谢室长 下午2:21]
[尹时茜：别客气！这就过来（奔跑的兔子）下午2:22]
"需要点单吗？"
恰好消息对话结束时，咖啡厅的兼职生走过来亲切询问。夏知意匆忙点头完成点单后，整个人贴在玻璃门上偷偷观察着大厅方向。
总觉得有必要弄清楚状况。
"老师！"
"室长。"
刚过午饭时间，休息室里空无一人。提前到达等候时，片刻后玻璃门开启，尹时茜走了进来。
看着带着爽朗笑容走近坐下的尹时茜，夏知意把在咖啡厅买的冰拿铁递了过去。
"给您。"
"您还记得我喜欢喝拿铁啊？"
"当然，全都记着呢。"
尹时茜接过杯子，咬着吸管啜饮一口。转动脖颈时发丝微微晃动，偏过头来问道。
"不过，是有什么事吗？"
换作平时，考虑到中途离席会让她为难，本该主动去咨询室拜访。但自从和江晚宁的绯闻报道曝光后，就再难随意走动了。
好在尹时茜也明白这种互相不方便的情况，所以没追问为什么不直接去咨询室见面。
"有件事想请教尹时茜。"
"问我？具体是什么事？"
"您还记得诊疗所客户里有位叫张正浩的猎人吗？"
正在吸冰拿铁的尹时茜突然瞪圆眼睛，露出吓人的表情转过脸来。
"张正浩畜生？那变态又搞什么幺蛾子？该不会又在纠缠老师您吧？"
张正浩畜生？虽然这个称呼相当贴切，但那个"又"字让我格外在意。这语气像是类似事件发生过很多次。
"'又'？难道之前也有过类似情况？"
面对夏知意疑惑的追问，尹时茜烦躁地掀开一次性杯盖大口灌下饮料。含着满嘴冰块咬得咔咔作响，那粗暴的咀嚼声仿佛在宣泄逐渐失控的情绪。
“哈，真是的。那时候明明警告过不要对他手下留情……您就是太善良才会出问题。”
“那个，尹时茜。”
咯吱咯吱碾碎冰块的声响透着戾气，令人难以启齿。但有些话必须问清楚，夏知意小心斟酌着开口，发现尹时茜也稍微平复了情绪正看向夏知意。
“您应该察觉到了，其实我的记忆出了些问题。”
“…….”
“多亏了尹时茜您，我才能顺利适应。您肯定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却什么都没追问——这份体贴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尹时茜沉默了片刻。休息室里一片寂静，她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冰拿铁，许久才慢慢抬起头。
“确实觉得有些奇怪，但您是猎人啊。想着或许是猎人相关的事出了问题才没开口问。不过老师——”
“您说。”
“人就算失去记忆，本质也不会改变呢。”
“…….”
“您看这个。直到现在您还是这么细致地关照我。不仅记得我喜欢什么、及时买来，还在公会里推荐我，甚至一直细心照看让我能顺利适应。”
尹时茜轻轻晃了晃手中握着的冰拿铁。看着还剩半杯的饮料与冰块碰撞出清脆声响，夏知意抿起小小的微笑。见状尹时茜也露出放松神情跟着微笑起来。
“虽然最初确实很慌张，但您终究是您啊。而且比起从前开朗了许多，看着也更让人欣慰。所以真的不用太担心。”
“……谢谢。”
真的，发自内心地感激。
尹时茜是夏知意来到这里后第一个遇见的人，也是夏知意最依赖的人。因为当时在夏知意身边留下的，就只有尹时茜了。
尹时茜说是夏知意在照顾她，但实际被关照的人是夏知意。这件事夏知意始终心怀感激。
尹时茜用笑容带过话题示意不必在意，重新将话头引回正题："不过你提张正浩有什么事？"
"啊，那个人是莳萝行会的成员。之前去地下城时偶然遇到，他认出我后说了些奇怪的话。"
"莳萝行会的成员？那个垃圾？啧，本来对莳萝行会印象还不错......"
虽然这么说，夏知意仍注意到尹时茜握着冰拿铁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冰块被咬碎的脆响突然剧烈起来，仿佛在替主人宣泄着情绪。
明明现在自己也是莳萝公会成员，尹时茜却说得事不关己似的。夏知意也被这种态度传染了，在与尹时茜四目相对的瞬间"噗嗤"笑出了声。她们俩就这样咯咯笑个不停，很快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当时那家伙摆出一副很了解我技能的样子。照理说能知道这些应该是关系亲密的人，可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号人物。所以想问尹时茜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那家伙对你装熟？天，脸皮真够厚的。哎......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听说过你在开启二次特性时，下副本受过他帮助。说是以前组队刷过几次本的交情。"
这句话让夏知意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刚来这里时夏知意的等级是52级。二次特性通常在50级时解锁，而夏知意的等级恰好卡在这个临界点上。正是利用当时获得的二次特性，她才能开办那家诊疗所。
可夏知意从没想过她是怎么升到那个等级的。即使亲身经历过单人辅助无法通关地下城的困境，这个疑问也从未浮现。
这说明肯定有人协助她提升等级，但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张正浩。
想到自己可能误伤了夏知意的恩人，胸口突然堵得发慌。这时尹时茜继续说着关于张正浩的事，转移了话题重心。
“大概半年前，张正浩开始频繁来诊疗所。您当时对他非常欢迎。之后他总以患上忧郁症为由经常过来，但那时为止还算正常对吧？可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开始暴露出本性了。”
“本性？”
“像是查到了您的联系方式，频繁打电话到影响日常生活，或是守在诊疗所和家门前。总提些奇怪的要求，被您拒绝后行为就越来越过激。”
所以……这混账东西，原来是跟踪狂啊？
“他和我看起来有过亲密关系吗？”
“亲密？最初是那样，但后来......”
“不，我是说......看起来不像在交往的关系吧？”
“嗯？”
尹时茜像听到什么荒唐话似的直盯着夏知意，突然连连摆手。
"没有的事！那家伙整天炫耀自己有个完美女友。说什么公会副会长来着？能力强长得又漂亮，还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真是倒人胃口。不过我也搞不懂，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和污水沟先生交往。"
听到这番话后终于理清了所有状况，不禁松了口气。看来他们既不是恩人关系，也没有发展过亲密关系。
过去一起刷副本的张正浩，现在似乎已成为A级猎手加入莳萝公会。甚至还交了个让人羡慕的女朋友。
问题出在他突然出现的病症上。虽然无法确定确切原因，但性功能出现障碍的事实令他焦虑万分。原本完美无瑕的生活突然有了污点，他自然要千方百计追查根源，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想起了曾经熟识的夏知意。
恐怕这就是他找上诊所求助的原因吧。想用技能治疗试试看。但夏知意过着近乎苦行僧般的生活，自然会断然拒绝。结果对方就像疯了一样电话狂轰滥炸，最后甚至直接找上门来骚扰。
实际上这个推测并非空穴来风，在大战期间酒店里与江晚宁的对话始终让夏知意耿耿于怀。回到家后夏知意翻遍了手机通讯录，但无论如何查找都找不到张正浩与夏知意之间的往来记录。最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点开拦截名单，果然在拒接来电列表里发现了那家伙的名字。
其实那时候夏知意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终于摸清头绪了。尹时茜的话也印证了这个推测。
“总之那家伙一直骚扰夏知意，最后甚至闯到家里来闹事，连警察都惊动了。可那混蛋装可怜说什么要是留下案底会被公会除名、以后就没法活下去了，夏知意一时心软就放过了他。要我说就该严惩才对，真是的……”
尹时茜再次大口喝着冰拿铁嚼冰块，对着空气发火似的喘着粗气。她转头仔细打量夏知意，像是在努力压抑着对不在场之人的怒气。
"您还好吗？那家伙是不是又搞什么鬼了？"
"啊不是那种事。多亏静谧和初绿帮忙，已经没事了。"
"现在都直呼名字了？看来你们真的亲近很多，能相处融洽真是太好了。"
尹时茜原本瞪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欣慰地拍了拍夏知意的肩膀。看着她眼中满溢的真诚鼓励，夏知意嘴角也浮起淡淡笑意，用同样温暖的目光回应道谢。
"您知道的吧？我一直都特别感谢您，尹时茜。"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应该是我一直心存感激才对。您总是真心实意地待我。”
互相传递着感恩之情的话头似乎永远不会有结束的时候。沉浸在暖融融的氛围里，尹时茜带着愉快的神情笑了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今天联系我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嗯。想着如果是尹时茜的话应该会知道。毕竟您是最了解我的人。”
“这话倒是没错。要是张正浩那家伙再有什么出格举动，记得立刻告诉我……不对，应该直接向江晚宁会长汇报。明白了吗？”
“好。”
“那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下次再见，老师。”
目送尹时茜轻轻挥了挥手率先起身走向房门的背影，夏知意缓缓张开嘴唇。
“尹时茜。”
“嗯？”
走在前面的尹时茜突然转过头。她仔细端详着夏知意早已熟悉的面容，有些不自然地扯动嘴角。
“可能听起来有些奇怪，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拜托？当然可以。是什么事呢？”
“……希望您能记住失忆前的我，记住很久很久。”
“…….”
知道这话听起来会很奇怪。但作为夏知意生活得越久，就越明白一件事——能怀念“那个夏知意”的人，只有尹时茜。
或许她们两人对彼此而言都是家人般的存在。即使看到夏知意表现得判若两人，也不问缘由就出手相助到这种程度。
尹时茜只是沉默地看着夏知意。注意到她目光中透出的困惑，夏知意轻轻扯了扯嘴角。
"这样才能像今天这样向您请教啊。"
"哎呀，吓到您了吗？知道了，别担心！我会全都记在心里的！"
"好的，谢谢您。"
"客气什么。那我先回去了！"
望着尹时茜推开玻璃门走向休息室的背影，夏知意也缓缓从座位上起身。
"看来关系没闹僵真是万幸。"
这才放下心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带着神清气爽的心情走出休息室时，才想起原本说要买咖啡的事早就抛到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