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端起茶杯,在唇边啜饮一口,另一只手搭着一旁的茶桌,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在茶桌旁,还摆着一封信。
良久,他才开口:
“我跟了师尊很长时间,从未听过,她还有个妹妹。更不知道,她的妹妹还有个孩子,需要她来帮忙照顾。”
少年嗓音清冽,配合那俊美的模样,就像是冬日的暖阳令人心安,极易让人生出好感。
银发少女静静望着他。
她的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然而眉眼间仅仅残留着最后一点稚气,身姿出挑,纤细但丰满,有种细枝条硕果的美感,而且……她那过于漂亮的脸蛋还天然有着一种圣洁的气息,让人想到天池的神女,踪迹缥缈,有幸见过的人,都觉得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美丽,笼着冬雾一样冰寒,朦胧的纱,难以触及,无法接近。
在江言打量她时,少女的眸子也一直凝在眼前好看的少年身上,此刻以空幽的声音做出回复:
“现在你知道了。”
“而且,这封信你也看过了。”
“是,我看过了,师尊的手信做不了假。”
江言轻轻点头,清澈的眸中终是掠过一丝复杂之色,想着那几段熟悉的文字。
过去多久了呢。
已经逝去的人,那些事、物,本该都像是潮水一样退却了。
可他从未想过,事隔经年,记忆的潮水再次汹涌而至,几乎将他倾覆。
实际上,便是没有那封信的存在,只是在某个时间点偶遇,他也会觉得,这个少女或许会与他的师尊有些许关联。
因为……
“有些像啊。”
无论是容貌,还是这份气质。
而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少女,忽然携着师尊手笔的书信出现,还能找到他,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江言不能完全确定,他只知道,这大抵和师尊的秘密有关,又或者是世上还有一些人在盯着师尊留下的秘密。
脑中转过这样的念想,江言放下茶杯,淡淡道:
“你应该早就知晓我的师尊在几年前仙逝,她那一脉传承的辉煌也已经断绝。即便如此,你确定还要要拜入我的门下?”
”是拜在她的门下,你可以代师收徒。“
说到这里,少女的语气忽然一顿,凝视着江言,一字一句道:
“还有,辉煌断了,不代表她留下的剑就已经蒙尘。”
江言听闻此言,不禁看着少女,轻笑一声。
”呵,这性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既然你愿意,那就留下吧。反正这也是信里交待的事情。“
“说起来,师尊生前很在乎规矩,想要拜师的话,还有一套繁琐的流程……”
“我准备了……”少女平静点头,刚想说自己备好了拜师的流程,可紧接着的一句话让她所有话都吞了回去。
“——不过恰好,我从来不喜欢她那套规矩。既然现在她不在了,一切由我来主事,诸般流程便从简吧。你答应就算是你入门了,反正她也不可能跳出来给我揍一顿。”
江言轻轻笑笑。
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听到这个笑话,却是一点笑容都没有,微垂的眸光闪了闪。
“好吧。又是个没什么笑点的家伙啊……是你们家都带着这种奇怪基因吗?”
江言后半句话是在嘴里细微嘀咕,见少女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也不在意,摇了摇头:“我以后怎么叫你。”
少女顿了顿道:“四月。”
江言轻叩桌面的指节倏然停滞:
“四月?你出生在四月?”
他想到的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已经记不起具体的日子,但确实是四月的某一天,也是在那天,他与师尊相遇。
这之间也有某种联系吗?
然而少女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只是我喜欢四月。”
“那你可有够任性的,这是你临时给自己取的名?”江言似笑非笑望向眼前的四月。
四月静静道:“我母亲也喜欢四月。”
“是吗?”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忽然江言低声念叨一句,转头看着少女眸光定定望着自己,不禁笑了一声:“可你这模样,和桃花也搭不上一些关系。”
说到桃花,他想到的是另一个人。
四月:“四月开的,不止是桃花。”
“这倒是。”
四月:“你会做诗?”
“我会抄。”
江言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梦里抄的,厉害吧。”
他在心里轻念这个月份,见四月抿着粉色的唇不再回答,耸了耸肩,站起身来:“你既然决定拜师,就暂时在偏房住下吧。”
“对了,偏房没怎么收拾过,可能积了些灰尘,需要打理,你会清洁的法术吧?”
“我只学过剑。”
“不用清洁法术,也能清理,就是要费些功夫。”
江言道。
四月沉默了一下,再次道:“我只学过剑。”
“……”
江言也沉默了。
只是在沉默中,他突然想到了很多年之前的往事。那时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还是小孩的体态,就被那个冷若冰霜的女人在路上捡到了。又困又饿的他在火堆旁醒来的时候,女人正坐在他的身边,捧着一柄比秋月还要干净,还要冰凉的剑。她用剑戳着火堆里的柴火,也戳着火堆里像是焦炭一样的动物尸首。
江言当时愣了好久才记起开口询问女人她在做什么,以为她是在虐杀动物。
而女人便是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他,
“我在尝试烤肉。”
见他呆滞的模样,女人又说了第二句话:“我只练过剑。”
江言脑袋转了一会才明白女人的意思,于是默默接过了处理另外一具兽尸的任务。
而在那不久后,
世人盛传,天下剑道第一的天心剑主收了自己的关门弟子。
可只有江言知晓,
他是成了那女人身边,一个负责照顾她衣食起居的小孩爹。
学剑只是顺带的。
记忆闪过一瞬,江言很快便从过去的思绪中抽离,他凝望着眼前的少女顿了一下笑道:“没关系。不会,你可以学。”
四月迟疑了一下道:“我只学剑。”
江言表情不变:“这也是学剑的一部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师尊就是这么教我的。”
“她不会这么教你。”
“你不是她,怎么知道他不会。”
江言漫不经心道:“我是她唯一的弟子,我说她会,她就会。”
江言说完,从旁边取了水盆,从院子的井里打了一盆水,又取了毛巾浸泡在盆里,见四月跟过来,便将木盆推到她的怀里。
“去吧。”
四月看着江言,见他毫无帮忙的意思,又重新低下头去,盯着怀里的木盆看了好一会,才去了偏房。
院落里,江言凝望着少女纤细的背影走进偏房,直到彻底看不见她了,才轻声念叨,“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
可这时,一道带着有些疑惑和玩味的俏皮嗓音,和湿哒哒的气流一起,吹进了他的耳朵里。